子矜心虛“其實……其實回頭想想,做妖怪也沒什麼不好的,為什麼一定要修仙?”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杜若難以置信。修仙曾是她們的信仰,子矜竟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是的嘛,妹妹,你想想修仙到底有什麼好的,看起來高高在上,無欲無求,根本沒什麼意思。”
杜若咬著唇,淚珠幾乎滾下來。
她的姐姐竟然甘心做山野裡被人瞧不起的妖怪,隻為了能留在這塵世陪伴一個醜陋的男人。
她掐著自己的手心,刺痛讓她保持清醒。她一字一句道“姐姐,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大師,怎麼樣?到底是什麼妖?”
白雲觀中,一個貌似仙風道骨的獵妖師正坐在蒲團上,細細打量眼前的一根頭發。
李萬綺前腳偷偷拔了子衿的頭發,後腳就直奔慈海仙師這兒來了。
白雲觀的道士與昔日獵妖閣的閣主可比不得,可那閣主不在了,獵妖閣等同於散了,李萬綺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聞這味兒,清雅香甜,必是一隻荷花妖。”慈海捋了捋雪白的胡須,“而且隻是個修煉不足百年的山野妖怪。”
“厲害啊,大師,我就說那姑娘一臉妖相。那大師打算怎麼處置這隻妖?”
慈海又捋了捋銀須,心裡打著小九九。新皇前不久給白雲觀傳來了密令,獵妖閣的接手人時纓如今已經在臨安落戶,諸妖之事儘可以與閣主時纓商量,不宜自作主張。
慈海總覺得新皇是維護妖的。
“此事,貧道還得去拜訪一個‘人’才好給大人一個交代,也許……”慈海挑了挑眉,“也許得等個日。”
“阿蕪……”時纓低聲呢喃。
蜻蜓點水吻過,分開,再深入地吻,滋味竟然無比美妙。時纓的眼神迷離起來,他快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水汽升騰,將蕪的利爪再一次伸長,紮入他的血肉之中。
時纓輕輕“嘶”了一聲,將蕪又一次驚醒。
她承認自己也沉淪了,在時纓的呢喃裡,在他的呼吸裡,在他強大而溫柔的攻勢裡。
時纓的手不安分地撥下將蕪左肩的衣衫。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徹底清醒過來。聒噪的女聲在她耳邊叫囂“趁現在,殺了他……”
她好似被絲線牽引的木偶,顫抖著,讓利刃刺入了意亂情迷的時纓的身體。她嗅到了鮮血的香氣,那香氣隨即被升騰的藥味蓋過去了。
痛覺讓時纓也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被水霧打濕,長長的睫毛相互粘連,顯得更加濃密。他的眼底清亮,宛如璀璨的星河。
“你怎麼哭了?”時纓看到將蕪臉上的淚水,伸出手輕輕撫過。
將蕪連忙把手抽了回來,收起了利爪,浸入藥水中洗了又洗。
“我不知道,”將蕪也擦了擦臉,“可能是太高興了。”
她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
時纓忽然覺得自己這麼主動有些過分,該說些什麼來打破尷尬的氣氛。
他撓了撓頭“其實本君隻是……那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個……反正彆看本君現在這樣……”
說了半天也抓不住重點,時纓恨不能給自己兩個嘴巴子,承認喜歡她有這麼難嗎?
算了算了。時纓閉嘴了,卻見將蕪忽然倒退兩步,心慌意亂地爬出了浴池,鞋也不曾穿,提著濕漉漉的裙擺就跑了出去。
時纓傻了眼,連忙追上去“本君不是那個意思!本君是真心喜歡你的!”
將蕪隻是跑。她差一點點就殺了他,她已經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她的身體被人控製著,就像一隻提線木偶。
總有一天,她將再也控製不了自己殺死時纓的欲望,就像她對他的愛意一樣。
時纓跳上水池,抓過紅色長衫套在身上。這個糟糕透了的表白場景讓他的臉紅得跟被火燒似的。他這麼想著,周圍真的燃起了大火。
他控製不住體內的洪荒之力了,也不管那些收不住的火焰,追著將蕪一直跑。
背部的傷口突然在此時撕裂開,他感到有一隻長著尖尖指甲的手從虛空之中撕開了他的傷口,一下子紮進去攫住了他的內丹。
劇痛讓他抽搐了一下。
時纓眼前一黑,跪倒在地。意識迷蒙之際,他看到了將蕪驚慌失措的臉。她轉身向他奔來,而他昏死過去。
“這位小友,麻煩你通傳一聲,就說白雲觀的慈海大師前來拜訪時纓大人。”
柳氏妖宅前,收拾得像個俗人的慈海給守門的白頭翁遞上一張拜帖。白頭翁倒懸在屋簷下,接過那張比他還要大上兩倍的拜帖,揉了揉頭上的白毛。
“大師,真不湊巧,我家大人昨兒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抓傷了,現在虛弱得不行。要不大師給免費看看?”
“你家大人都製服不了的妖,老夫還是免了。”慈海拔腿就走。走了兩步,他又倒退著走回來,神秘兮兮道,“你的意思是,時纓大人他被怪物傷了?”
“可不是,現在府裡上下都亂套了。”
慈海點點頭“時纓大人出事,未免讓人擔心了。”
白頭翁又揉了揉短毛“可不是,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康複,萬一突然康複了,大家行樂行到一半被發現可怎麼了得。”
慈海的眼珠差點沒給瞪出去“敢情是怕他醒得早了?”
慈海簡單整理了一下衣冠,勉強擠出一副沉痛的模樣,推門進去。霎時間,一股肅殺的陰風撲麵而來。
整個院子滿是汙穢的騷味,但這些味道尋常人聞不到,這是妖身上獨特的味道。
“不愧是妖宅。”慈海捏著鼻子,咽了咽口水。
迎麵而來的是一個妙齡女子,她手中捏著一枝風荷,眼若秋水,眉若遠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飄過去了。
慈海覺得後背發涼。
女子的發絲拂過,慈海猛然驚醒,那妖竟然是一隻荷花妖。
他回頭的時候,杜若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慈海捋了捋胡須,掐指算了算——大凶。他連忙加快了步伐。走了兩步,他又遇著一個——將蕪端著一盆血水,低頭匆匆地走,不偏不倚地撞在他身上,血水灑了一地。
“這位小友沒事吧?”
“沒、沒事。”將蕪連忙起身,把那銅盆抓起來,“不知道您是?”
“在下乃白雲觀慈海大師,和時纓小友有舊情,聽聞他病了,特意前來探望。”
“白雲觀?”將蕪撓撓腦袋,印象裡時纓鮮少提及白雲觀,但說到魔尊舒墨的時候倒是損了那裡兩句,說裡麵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老頭兒。原話大抵如此。
將蕪搓了搓手“大師隨我來吧。”
她引著慈海往時纓的寢屋走去。二人剛走沒多久,幾隻狗便聞著血腥味而來,將銅盆打翻後灑的血水舔舐乾淨。
時纓的屋子很大很空,棕木地麵上燃著幾盞七星燈。香爐的煙氣嫋嫋,蓋過了濃鬱的血腥氣。
時纓早醒了,他披著寬大的繡著黑龍的長袍,披散著過膝的長發,正跪坐在小幾前發呆。他今晨吐了兩次毒血,但毒根始終無法拔除。
他知道那是蛇妖葉蓁所為,可他不知道葉蓁是何時下的手。
這令他開始重新認真思考一個問題,一個他刻意回避的問題——將蕪到底是不是葉蓁?
“大人,這位大師說有事找你。”將蕪怯怯地站在門口。
時纓醒了以後眼神十分陰鷙,和浴室裡的他“判若兩妖”。他不再提及擁吻之事,她也不說。
時纓聞言轉過臉,那張慘白的臉上有一張殷紅的唇,竟讓他瞧著十分妖冶。慈海心提到了嗓子眼,臉上還是笑眯眯的“時纓小友,彆來無恙啊。”
小友嗎?
刺痛的傷口讓時纓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邪獰,他的口吻淡淡的“進來坐。”
時纓的語氣倒不像是主人的客氣邀請,而像是命令。慈海不含糊,脫了鞋子走進來,跪坐在時纓對麵。
時纓對白雲觀還是有點兒印象的。但是新皇的手段一向寬和,所以白雲觀的業務並不在獵妖,而在彆的地方,比如新皇做噩夢了,便會請個大師過去解一解什麼的。這會子慈海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時纓喝了口茶“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有件事情得找你定奪一下,”慈海擦了擦臉上不存在的汗,“昨天隔壁的李探花李施主來找我,說是你府裡的妖恐嚇他了,讓我施法收了她。”
“有這回事?”時纓講究無為而治,實際上就是懶。他昨天忙著泡澡和親親,哪有工夫理會屬下的小打小鬨?
“所以你覺得要不要讓她給李家道個歉什麼的?”慈海斟酌道。
“可以。”時纓打了個嗬欠,對站在門口一臉驚慌的將蕪道,“小妮子,你去把……把誰叫來來著?”時纓恍惚,他剛才還沒問慈海是誰欺負了李萬綺。
慈海擦了擦汗“應該是子衿施主。”
“哦,把那個子衿叫過來。”
時纓擺擺手,將蕪連忙去了。不一會兒,子衿被請了過來。她瞟了眼眼前紅光滿麵、仙風道骨的慈海,不明所以“大人,找我什麼事啊?”
“李探花你記得吧?人家告你的狀了,說你恐嚇他。”時纓指著慈海道,“這位是白雲觀的慈海大師,要領你去向人家道歉。”
“道歉?”子衿想起來了,她先前為了常皓的事情上了李萬綺的轎子,隻是施了一個迷魂術,對方竟然就把狀告到了白雲觀。
“我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子衿不滿道,“他自己不救妹妹,彆人替他救了,他卻嫌棄彆人受了傷毀了容,我恐嚇他還算輕的。”
“哦?”時纓搓了搓鼻子,“具體怎麼回事?”
子衿把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也許是跟常皓學的,她說得聲情並茂。時纓眸光一凜“就這樣還好意思來告狀?本君若是有那閒心,直接廢了他。”
慈海心裡“咯噔”一聲,這時纓也太護短了吧。
“好了,既然皇上默認了我們妖族的存在,這小打小鬨的事情你去找那些調解鄰裡糾紛的人來解決吧,不要什麼事情都找府尹和我。”時纓呷一口茶,“本君現在沒有心情。”
時纓放下的茶杯與小幾接觸,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時纓的意思很明顯——下逐客令了。
慈海沒想到時纓這麼不好說話,傳聞以前的獵妖閣閣主舒墨是個出了名的好脾氣,笑麵郎君。
他不滿地起身行了個禮“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辭了。”
“走吧,走吧。”子衿對他做了個鬼臉。
慈海心裡窩著一團火,想著早知道就先斬後奏,何必來這妖氣衝天的地方找不愉快。
“等著吧,老夫遲早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