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纓剛往嘴裡塞了一顆葡萄,差點直接吞進去。
將蕪小心翼翼地問“還是隻是當時喜歡而已,現在不喜歡了?”
“不、不是,本君隻是……”時纓看著將蕪,將蕪也看著時纓。
時纓一時語塞。他好像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對將蕪另眼相看。
“喀喀。”時纓咳了咳,到了這正經剖白時就緊張了,話到嘴邊,不出意外地變成了“本君這麼大歲數了,手底下把的姑娘沒有百個也有十個”。
“啪!”他在心底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說什麼呢,都是些沒頭沒腦的。
“那日在水池邊隻是一時按捺不住……喀喀……那個……”
“大人不必說了,”將蕪果然十分失望,“是我想得太好。大人怎麼可能對我這來曆不明的女子感興趣?”
她把時纓的手拿開了。
時纓急了,仿佛此刻再不有所行動,就會失去一切。他連忙又抓住將蕪的手。
“不、不是的!本君隻是嘴硬……”
“真的?”
時纓彆過臉。明明是做戲,她為什麼突然岔開話題,主動得不像她的作風?
“大人,你是不是耍我呀?好一陣又歹一陣的。”將蕪氣得踩了他一腳,提起裙擺飛快地跑開了。
時纓伸手,卻隻抓到她的衣擺卷起的一縷風。
“本君不是有意的,這戲……”
他剛起身,整個屋子的燭光忽然滅了,那些剛剛還在吹拉彈唱,低眉淺笑的女子紛紛尖叫。這麼暗的光線,他不知道將蕪去了哪裡。
“小妮子!”他著急地喊。
忽然響起一聲鶴唳“菏澤,你這個陰險小人,還不出來受死!”
有什麼東西擋住了時纓的去路。
時纓皺眉,吐出兩個火球,把那些滅了的蠟燭全部點燃,才發現火光之中站著一個白衫男人,儼然是幻境之中的東方鶴。
他自埋葬公主以後便飛走了,養精蓄銳至今日方回來複仇。可他哪裡知道,滄海桑田,風雲變幻,大昭國也已深埋於地底,被一片枯草替代。
他的仇人不再,愛人不再,什麼都不複存在了。他在這附近到處尋找與菏澤相貌相似的男人,見一個殺一個。
“你這孽畜,見到本君還不跪下!”時纓皺眉,大馬金刀地坐下。那一身紅衣在夜裡豔得驚心。
東方鶴微微一怔,才知道是妖界魘城的城主降臨,手中長劍落地,跪了下來。
“原來就是你這孬貨在這裡興風作浪!”剛才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風流快活的府尹閆頗忽然出現,瞪著眼睛要踹那東方鶴一腳,被時纓一巴掌扇飛。
“哎喲!”他摔在門上跌下來,門牙少了兩顆。
“東方鶴,你要複仇也回來得太晚了吧?”時纓扶了扶額,“這都宋朝了啊,你的仇人也早已化作白骨了。”
東方鶴滿麵悲憤之色“我不相信,他那麼神通廣大的人,怎麼可能和王朝一起覆滅?都是因為他,我與公主才會如此不幸。”
“且不說你以前如何如何,光憑你殺了那麼多人,不幸的事情還在後頭呢!”時纓數了數,“五六七八還是九個人?你殺了幾個?”
將蕪在旁邊小聲提醒“大人,十三個。”
“對,十三個!”時纓已經忘記思考為什麼將蕪會忽然出現了,冷臉道,“十三條人命,本君如何饒恕你?”
“雖然你是魔君,但此仇不報非君子。”東方鶴依然冷臉。
將蕪悄悄走過去,在時纓耳邊低語“大人,你相信輪回之說嗎?”
“本君不是說了嗎!不相信!”
“是這麼回事,”將蕪忽然把一個女子扯了出來,“我剛才想跑的時候撞上了這個姑娘。”
那姑娘怯生生抬頭,赫然生了一張和柔嘉公主一模一樣的臉。
時纓和東方鶴倒吸一口涼氣。
時纓還未開口,東方鶴難以置信道“你叫什麼名字?”
“盼兮,今日剛被賣到怡紅院。”女子氣若遊絲地回道。
真巧,盼兮乃柔嘉小名,東方鶴自然記得。
他抓著女子的肩膀“那,我是誰?”
“我不知道。”盼兮瑟縮著後退一步。
時纓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將蕪又悄聲道“這東方鶴殺的都是罪大惡極之人,想來大人你不重罰他,那知府也無話可說。”
時纓笑了笑“還是小妮子深得我心。”
他又清了清嗓子,道“東方鶴,本君不知道菏澤是否還活著,但是你之前已經犯下大罪,若是想與盼兮姑娘……”
“大人難道還要橫刀奪愛?”東方鶴眸色一凜。
“若是本君開個條件,隻要你能做到,就放你一馬呢?”
“什麼條件?”
時纓搓了搓鼻子“是這樣的,念在你殺的人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如果你能夠放棄複仇,我便削去你的妖籍,讓你與凡人同壽,與這盼兮離開此地,如何?”
他又瞟了眼那鼻青臉腫的閆頗“想必府尹大人沒有意見吧?”
閆頗哪敢有意見,連連點頭。
“真的?”東方鶴看了眼陌生又熟悉的盼兮,盼兮看起來十分茫然。
東方鶴咬牙,似乎在做讓他很痛苦的抉擇“好,我接受。”
“好。”時纓無聊地伸了伸懶腰,“還以為能找到那條蛇,沒想到白跑了一趟。”
將蕪笑眯眯的,道“大人,你不是說不相信輪回嗎?”
時纓瞟了眼盼兮。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罷了,如果能給他一個念想,相信又怎麼樣?”說著,他又捏了捏將蕪的臉,“你剛才跑什麼?”
將蕪無辜地看著他。
怡紅院的鬨劇結束。
時纓目之所及,隻見東方鶴追著盼兮從東門橋一直到了河流上遊。
他遠遠看著,竟失了神。
雖然是彆人的夢,時纓到底也有些遺憾。其實他也希望菏澤能被殺死,但是遺憾才是人間常態。
方才烏雲密布,房間要靠燭火才能得一絲明亮,此時竟雲散日出,天光大亮,將蕪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著斜陽。金色的光芒漸漸消失了,他正想繼續之前關於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將蕪的話題,她卻率先開口了。
“我之前想追問出一個答案,但現在想想,答案又有什麼意義?此時此刻,我陪在大人身邊,大人並不討厭我,不就很好了嗎?有些人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呢。”
時纓微微一怔。繼而,他又笑了。
是了,不論白雲蒼狗還是滄海桑田,至少此時此刻,他們在一起看著落日。
也許,這就是他的回答。他想和將蕪一起生活下去。
將蕪忍不住抬頭看他“大人,可不可以答應我以後不要找肥遺了?”
時纓望著她的眼睛,第一次從中看到了真正的恐懼。她在害怕,她竟然在害怕。如此神色反而讓他無法馬上給出答案。
“要求有點過分喲。”他用慌亂的笑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