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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繁星點點。
崔家莊西邊兒碾場裡,篝火在熊熊燃燒著。
火舌伴隨微風,時而高昂,時而低沉。
輕輕舔舐被鐵絲串起來的烤肉。
油脂滴落在篝火裡,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隨著煙霧和風的變換,散發著一股烤肉的誘人香味。
一張粗糙大手從鹽罐子裡捏了撮鹽。
五指攏在一塊,作出烤肉哥的經典手勢,隨意的將白花花的鹽粒灑在烤肉上。
輕輕撕下一塊肥瘦相間的烤肉。
烤肉的香味帶著一絲甜味,能直接從鼻孔灌進天靈蓋。
肉質鮮滑、肥而不膩,吃起來還真像烤乳鴿
呼,這味道簡直是絕了。
李愛國仿佛找到了後世吃燒烤的感覺。
看著李愛國蹲在那裡大口朵頤,崔二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李司機,田鼠肉好吃嗎”
“啥是田鼠,這是家鹿,懂嗎”李愛國板起了臉。
“明明是田鼠”
崔二狗明顯是個不懂事的娃子。
還要給城裡人上課,腦瓜子上就吃了個鋼鏰。
“你小子沒文化再亂說,烤田鼠就沒你的事兒了。”崔大虎瞪大眼,狠狠在他腦門上敲了下。
李愛國“”
你也是個沒文化的貨。
今兒隻逮到了四隻田鼠,每人一隻,這玩意壓根吃不飽。
好在此時是秋季,地裡的紅薯又大又甜,崔大虎扒拉出幾個大紅薯,扔進篝火堆裡。
一邊拿著木棍扒拉紅薯,崔大虎一邊小聲問道“李司機。您留在這裡,是不是還想再接著收東西”
李愛國就喜歡跟明白人打交道,掏出一包煙散了一圈,道“虎老弟,鐵道工人日子苦,我們前門機務段為了改善工人生活,需要收一批雞鴨,當然大肥豬也可以。
但是不要耕牛和毛驢。”
耕牛和毛驢是這年代的生產力,萬萬吃不得。
“這個好辦,明天我就召集社員們。”崔大虎毫不猶豫的點頭。
互助組改造成高級公社,雞鴨是不能繼續養了,還不如換成錢。
崔大虎是崔家村的社長。
有他幫忙,自然是極為順利。
第二天一大早。
李愛國和劉東平就在碾場裡召開了一場“小型農貨收購會”。
這次收購不再以物換物,而是真金白銀。
嶄新的一塊錢大票子和全國糧票。
這兩樣都是硬通貨。
崔家莊的村民們熱情更高漲了。
僅僅一個上午,劉東平收購了三十多隻大公雞,母雞四五十隻,還有張富家的一頭大肥豬。
張富還想賣毛驢,被李愛國拒絕了。
這時候,吉普車還沒有回來。
李愛國讓崔大虎幫忙,將小動物都趕進村委的倉庫裡,由村民崔二狗把守。
崔大虎板著臉對崔二狗說道“二狗,要是丟了一根雞毛,我就把伱交給李司機,將你送到機務段派出所。”
“社長,二狗保證完成任務。”
崔二狗臉都嚇白了。
他不清楚機務段的派出所有什麼可怕的。
但是想到昨天崔仁東和崔大可跟兩條蛇躺在一塊,就忍不住夾緊屁股。
崔大虎這才放下心,走回到李愛國身旁“李司機,這些夠了嗎旁邊幾個村子也在搞高級公社,我跟那些村的村長都認識,可以幫你們牽線。”
崔家莊這次是吃飽喝足了,崔大虎也不能忘記那幫窮兄弟們。
李愛國這次是官方收購。
手持機務段食堂采購指標,村民們不用冒著危險到京城鴿市賣東西。
另外,人家機務段不差錢。
並沒有因為村民們急著賣東西,而壓價。
李愛國這次出來出來搞采購,當然是采購的物資越多越好了。
雞鴨宰殺後,可以冷凍存儲。
到時候將機務段冰棍廠的冰庫騰出來,能裝幾十噸的肉類。
反正天兒冷了,冰棍的銷量也不好。
負責冰棍廠的老馬整天站在街口急得直搓手,盼著有人去買他的老冰棍。
也算幫他解決困難了。
簡直是三贏。
“那就有勞虎老弟了。”李愛國拱拱手。
“李司機,您彆用虎老弟稱呼我了,感覺跟西遊記上的虎力大仙差不多。”崔大虎身為文化人可是看過西遊記連環畫的。
他不願意當反派角色。
更何況還是個老虎精。
“那怎麼稱呼您”
“小崔。”崔大虎挺起胸膛。
李愛國“”
他想起了那個驢臉漢子。
得,小崔就小崔吧。
考慮到李愛國這次要大采購,崔大虎找來張富家的毛驢,拉了一輛平板車。
張富昨天去鎮上賣毛驢,可是大家夥都不傻。
馬上要搞高級公社了,誰願意當大冤種、接盤俠。
張富無功而返也就罷了,晚上還被崔大虎拉到公社裡,吃了一個學習大會。
正如張洪亮所說,占小便宜吃大虧。
漫野四溢的秋香,在鄉村大地匍匐著,氤氳著,張揚著,讓村落沉醉在其中。
和煦的秋風中。
毛驢拉著平板車,沿著崎嶇的小路往隔壁劉馬灣而去。
李愛國平躺在毛驢車上,叼著根狗尾巴草,哼著小曲,盯著天空中的朵朵白雲。
這玩意怎麼那麼像
崔大虎帶著三個崔家莊民兵跟隨。
劉東平以前也下鄉搞過采購,經過這種偏遠鄉村,那都得提心吊膽的。
生怕一不小心,連自行車都被搶走了。
哪有李愛國這麼自在
他心中一陣唏噓,當初李愛國幫崔大虎出頭的時候,還有些不理解。
現在算是明白了。
多個朋友多條道。
劉馬灣距離崔家莊不過三四裡地。
毛驢車以龜速晃悠,也隻花了不到十多分鐘。
驢車晃悠過青石板小橋,李愛國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喧囂聲。
“各位鄉親,我們是京城機修廠的領導,今兒來到你們村,是為了收購雞鴨。”
好家夥,被人搶了先
李愛國坐直身體看去。
隻見前麵的碾場裡圍了不少人,機修廠的那輛大卡車停放在碾場中央。
梁拉娣跟司機小黃站在卡車兩邊。
那位驢臉張主任雙手掐腰,挺著大肚子站在車頭上,朝著圍觀鄉親大聲嚷嚷。
看來改造公社的消息,也被機械廠采購科的注意到了。
這年月物資匱乏,部委配發的物資往往不到位,為了保證自己工廠正常生產,各家工廠往往各憑本事搞采購。
本事大的吃饅頭,沒本事的喝稀飯。
機修廠食堂張主任就是個有本事的人。
他俯視那些麵帶熱切的群眾,心中充滿了興奮。
隻要這次采購完成,回到廠裡,肯定會得到廠長表揚。
劉馬灣的村民們也清楚公社改造的政策,見有人來采購,頓時積極起來,拎起雞鴨圍了過來。
一個老大娘拄著拐杖蹣蹣跚跚的走上前“領導同誌,老母雞咋收啊”
她頭發花白,看年紀大概六十多歲,背佝僂得像株老柳樹,身上的皂藍衣衫補丁摞補丁的。
老大娘用拘謹不安而又滿懷期望的目光看向張主任。
似乎這位城裡來的大主任就是她的救星。
“三毛錢一斤,還要去除雞毛的重量,每隻大公雞扣除五分錢。”張主任挺著大肚子眯著眼笑。
“三毛錢領導,俺們賣到京城裡,能賣到六毛錢一斤。”
老大娘聽到這個價格,本就佝僂的身子,似乎又矮了一截。
她兩個兒子都在解放前被抓了壯丁,不知所蹤。
好在解放後,村子裡考慮到老大娘生活困難,每個月由鄉親們出一些糧食,才能維持溫飽。
老大娘乾不動農活,就靠養點老母雞,賣雞蛋換錢,買點鹽油之類的零碎。
現在不能養雞了,才想著將雞賣掉,換成錢,攢起來。
誰承想
老大娘嘴唇微微抖動,刀刻般的皺紋裡流淌著失望“雞毛也是能賣錢的,後生仔,你可彆忽悠我。”
張主任看看老大娘,嘴角微翹,眯著眼笑“大娘,那是賣到京城的價格,有本事,您老也去京城啊。”
劉馬灣劉村長微微皺皺眉頭。
走上前,雙手遞出一根土卷煙,求情道“領導,我們村比較困難,您看這收購價格,是不是還能往上提一點”
張主任看著那根用廢作業紙捐的煙,再看到劉村長肮臟指甲縫裡的泥土,感到一陣反胃。
微微皺皺眉頭,擺擺手拒絕了煙。
“村長,價格不是我定的,要想討價還價,您啊得跟機修廠的領導去談。”
梁拉娣站在一旁,眉頭擰成了疙瘩。
什麼機修廠的領導談價格啊
身為兼職采購員,梁拉娣再清楚不過了。
此次前來采購物資,廠裡麵製定的價格跟京城市麵上的價格一樣。
隻要能夠足額收購到物資,就算是完成任務。
張主任不過是趁機壓價,想中飽私囊罷了。
這種事兒在機修廠食堂很常見。
隻是這些村民日子過得實在太苦了,張主任還這樣乾,就有點沒良心了。
機修廠給出的價格,跟趁火打劫差不多,原本打算賣雞鴨的村民們都猶豫了。
張主任挺起大肚子,不慌不忙的說道“各位老鄉,過幾天你們這裡改造成了公社,這些雞鴨都得充公,要是沒有我們機修廠收購,你們一分錢都甭想不到。”
那些雞鴨都是村民們辛辛苦苦養大的,誰也不舍得賤賣,隻能把目光投向村長。
這位麵對鬼子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老村長,此時黝黑的眉頭卻犁出了一道道溝渠。
他深深歎口氣,咬咬牙,大手從空中滑落“賣,全賣了。”
“這還算是像那麼回事嘛。”張主任得意的仰著腦袋“人要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