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瞬間都是你!
初夏的第一場雨來得早又急,上午還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下午鋪天蓋地的雨水便如同蛛網般密密匝匝地籠了下來。
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涼意,許衛鬆抬頭看了眼天色“回教室不?不是說一會兒就公布分班情況了嗎?”
葉慎安彎腰拾起地上的籃球,縱身而起,穩穩地將球投入籃筐“你先回去吧,我再去室內場地打會兒球。”
許衛鬆撓撓後腦勺“你打了兩小時不累嗎?”
“不累。”
“呃,那我先回去了啊。”
“嗯。”
送走許衛鬆,葉慎安抬手擦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朝體育中心走去。
最後,他還是貪圖不用記背大量的資料選擇了商科。許衛鬆亦然。倒是趙希茜跌破眼鏡,為簡辰投奔理科。四人組就這樣暫時分開了,說沒有不舍是假的,但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彆。想見的話,就能見到。他一貫想得開。
可能受了天氣影響,體育中心這邊居然沒什麼人。葉慎安撣了撣衣服上的雨珠,環視四周,目光在大門口的劍道館指示牌上停住了。
之前一直知道學校有這麼個地方,但從沒去過。在那家擊劍館被林粵虐得落花流水的事情明明沒過去多久,但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已經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了。
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因為最近林粵都不欺負他了。
不過,也不到完全說不上話的地步。好比上周,林粵就主動跟他說話了。那天學校把體育節的個人獎狀分發下來了,作為班長,林粵負責把它們交給每個人。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她從抽屜裡拿出了那張屬於葉慎安的獎狀,第一次主動來到了他的座位前。
“這是你的。”她把那張輕飄飄的紙放在他的桌上。
葉慎安怔了片刻,才抬起頭。晚春帶著翠意的陽光從洞開的窗戶照進來,落在林粵長長的睫毛上,她定定地和他對視,眼裡已經沒了那些狡黠而生動的情緒,完完全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知怎麼的,他大腦忽然空白了一下。
“謝了。”麵對這樣的林粵,葉慎安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嘴角,這個笑容過分若無其事了,反而顯得有些輕佻。
看著這個陌生的葉慎安,林粵同樣呆了呆,良久,才淡淡答“不客氣啊。”
窗外的天氣明明還和剛才一樣,光如金,金如雨,但葉慎安就是覺得,整個教室裡的氣溫變了。
是變得冷了嗎?不應該呀。明明夏天就要來了。
如葉慎安所料,劍道館裡也是空蕩蕩的。
他回頭看了眼窗外,不過一會兒工夫,雨勢大了不少,蜿蜒的水流不住地衝刷著玻璃窗,空氣裡隱約有浮塵飛揚。
把濕漉漉的籃球拋到一邊,他在道場裡席地躺下了。原本是想來滿足一下好奇心的,結果這裡好像也沒什麼特彆……如此想著,葉慎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門外響起了一陣模糊的腳步聲。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葉慎安本能地坐了起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門邊先露出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然後是一雙修長的腿。葉慎安的視線慢慢上移,最後是在林粵的臉上定格。
“真巧。”這一次,他先打了招呼。
興許沒想到他會在這裡,林粵的臉上明明白白擺著驚訝的情緒,許久,才悶聲答“怎麼,你不去看分班表嗎?”
葉慎安笑了“你不也沒去嗎?”
“也是,我先去換衣服了。”
“等等。”他叫住她。
“嗯?”
“打一局嗎?”
“……我不會讓你的。”
地上的人微微挑起眉“我也不稀罕。”
“那好,裡麵有公用的裝備,你湊合一下換上吧。”
“林粵。”
“還有問題?”
“沒……”葉慎安悻悻地聳了聳肩,“你一直有來這裡嗎?”
“偶爾。”
“嗯。”
真是無聊至極的對話,葉慎安覺得沒勁透了。想必林粵也是同樣感受,所以才不再搭理他,快步走向了更衣室。
“給你十五分鐘,過時不候。”
她離去的背影猶如一幅清風道骨的白描,一筆一畫寫滿了疏離。
一局比試下來,葉慎安依然毫無還手之力。摘下護具,他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另一邊的林粵收了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語氣不冷不熱“你還真是毫無長進。”
葉慎安聽罷又用力地吸了口氣,笑得隨意“一直是啊。”
“所以才不學理科?”
“嗯。”
“我沒有看不起商科的意思……”
“我知道,兩回事。”葉慎安說著擺了擺手,又舒舒服服地躺回了地上。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一隻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蝸牛正沿著玻璃往上爬,留下一條彎彎曲曲的痕跡。烏雲散去,天如水洗過的織錦,藍得豔麗。
“我走了。”是林粵的聲音。
葉慎安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懶洋洋地說了聲“拜拜”。
又過了一陣,劍道館恢複到起初的安靜。剛才的那隻蝸牛爬到了玻璃窗的最頂端,卻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種困局,不知道下一步往哪裡去,因而一動不動。
葉慎安轉了轉眼珠,瞥見牆上的時間,一下子坐了起來——該回去了。
快走到高中部的時候,葉慎安遠遠看見了個熟人,他不禁一愣“酒酒?”
聽見有人叫自己,酒酒忙回過頭,發現是葉慎安,立刻露出了兩個甜甜的酒窩“欸,小哥哥,好巧啊!”
葉慎安還是一頭霧水“你怎麼在這兒?”
他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讀女校啊。
“我轉學來啦!”
“轉學?”
“嗯,家裡人討論了一下,說我還是跟哥哥念一個學校比較方便接送,就轉學過來這邊的初中部了。”
“那你怎麼跑到高中部來了?”
“嘿,今天隻是辦手續不用上課嘛,我就想著乾脆溜過來偷看一下哥哥。不過到了這邊才發現人太多了,有點兒……不好意思。”
葉慎安這才注意到,酒酒臉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他笑著指了指樓上“你哥的教室在三樓最左邊那間。”
說罷想了想,又道“要不,我陪你上去吧?”
“真的?”
“嗯。”
“謝謝小哥哥!”
“酒酒,你以後還是彆叫我小哥哥了……”他之前就覺得這個稱呼怪怪的,程少頤和他同年,是“哥哥”,怎麼到了他這裡,就莫名其妙變成“小哥哥”了?“我也有個哥哥,在家裡排老二,你以後就叫我‘二哥’好了。”
酒酒格外上道“二哥。”
小姑娘不僅長得可愛,嘴也特彆甜,葉慎安滿意地頷首“走吧。”
雨後樓梯濕滑,葉慎安走在前頭,不忘提醒身後的程酒酒“你走慢一點,彆摔倒了。”
2)班的教室在二樓,大門剛好斜對樓梯口,經過時,葉慎安往裡張望了一眼,公告欄前擠滿了人,分班結果已經出來了。葉慎安頓了頓,加快了腳步。
身後的酒酒忽然開口了“二哥,如果你還有事的話,我就自己上去吧。”
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就這麼有眼力,葉慎安忙不迭擺手“不是正事,我先送你上去。”
“謝謝二哥。”
葉慎安被她逗樂了“你怎麼這麼講禮貌啊?”
“欸?難道不該講禮貌嗎?”
“哈,也對。”葉慎安訕然,不知不覺走到了三樓。
左手第一間是年級辦公室,大門正敞開著,葉慎安一眼看見伏案工作的leslie。分科後他負責帶理科班,這意味著他不再是他的班主任了。想起入學那天滑稽的相遇,葉慎安不禁“撲哧”一下笑出聲,竟然有點兒懷念。
見他忽然笑了,酒酒好奇地問“二哥,你在笑什麼呀?”
“沒……”
話音未落,葉慎安的目光便撞上了迎麵走來的那個人——剛從辦公室後門出來的林粵手裡正抱著一遝厚厚的資料,和葉慎安對視一眼後,她迅速地側過身,主動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這待遇葉慎安從沒得到過,放過去,林粵大概隻會跟一尊佛似的命令他“麻煩讓開。”
她真的變了。
兩人自然而然從對方身邊擦過,葉慎安背後還跟著條小尾巴,誰都沒開口說話。
來到(9)班門口,程酒酒總算找到了程少頤。這大冰山冷歸冷,好歹知恩圖報,誠懇地跟葉慎安道了聲謝,才回頭開始教育酒酒,說她任性。
葉慎安打量了幾眼這對一點兒都不像的兄妹,自覺功德圓滿,朝酒酒做了個“拜拜”的口型,轉身朝樓下走去。
今天也是和林粵同班的最後一天了啊……他竟然直到剛才,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走到樓梯間的拐角,他緩緩頓住腳步,望了一眼教室裡那個分發資料的人。明天他們就要去往新班級了,那些沒能解釋清楚的誤會,似乎也再沒有了解釋的機會。
不,其實根本不需要解釋了。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有了新的角色要去扮演,而那裡麵,並沒有彼此的戲份。
眨眼六月。夏至,洶湧的熱浪一夜席卷人間大地。
在球場上跑動了不過五分鐘,葉慎安便感覺悶出了一身汗。
中場休息,許衛鬆拋給他一瓶冰可樂“聽說今年嘉年華,我們希茜妹要代表他們班表演獨舞。想想她還真可憐,為了簡辰報了理科,竟然沒能分到一個班。”
知道他話癆的老毛病又犯了,葉慎安直接撿起地上的球拋進他懷裡“你到底渴不渴,話這麼多,不喝水就上場!”
“就是場友誼賽嘛!”許衛鬆忍不住抱怨。
說也神奇,這次分科,孔詩雅竟然和他們分到了一個班,還做了他們的新班長。和林粵那種冷淡的“執政風格”相比,孔詩雅這人明顯熱情得多,每每學校有什麼活動,都是響應得最積極的那個。就連這場籃球友誼賽,也是她主動張羅的。
葉慎安本來沒有興趣,但因為上回不留情麵地拒絕了她,心裡總懷著一份愧疚,所以這次孔詩雅一開口,他就答應了。當然,贏球的覺悟他是沒有的,配合著打完全場就行。
短暫的休整結束,裁判吹響了繼續比賽的哨音,葉慎安起身,再次走向球場。
今天他們對陣的是(9)班,也就是程少頤所在的那個班級,不僅如此,林粵如今也在那個班裡。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做班長了,而是改當學生會主席——建校以來第一個來自十一年級的主席。這名頭聽上去就風光,事實上也的確風光,她剛當選那會兒,這事一度轟動了整個高中部,就連從不關心這些的他也聽人講了不知多少遍。
“葉二!你發什麼呆呢!”
聽見許衛鬆在叫他的名字,葉慎安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隊友傳過來的球稍有些偏,他沒能準確接住,反倒被(9)班的人截了過去,隻見對方一個漂亮的上籃,球進了,現場響起一陣熱烈的呼聲。
許衛鬆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磨洋工也磨得有誠意一點兒啊,彆讓(9)班的妹子看了我們的笑話!”
葉慎安一愣,攤手笑“那就看啊。”
“你臉皮還真是越來越厚了。”
“還成吧。”
兩人正說著話,球場邊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
球場上的人多少因此分了神,紛紛轉頭去看熱鬨,葉慎安也不例外。
“哇哦,陛下來了!”
開口的這位是(9)班的主力,校籃球隊隊長,名字葉慎安不知道,身高倒是明明白白190還有找。
聽見他的話,葉慎安的神情驀地一凜,緩緩將臉轉向他看著的那個方向。果然是林粵。
葉慎安莫名想笑,這群人是光長四肢沒發育腦子嗎?不過是林粵來看個球賽,值得跟過年似的興奮?
“陛下可是從沒有來看過我們校隊的比賽啊……”
看來(9)班的這個年還沒過完。葉慎安滿臉嘲諷,不緊不慢地向記分牌旁的裁判揮了揮手“喂,我說——這場比賽到底還打不打了?”
因為隻是班級私下組織的友誼賽,兩個裁判雖然分彆是兩個班的體育委員,但也是女孩子,麵對場麵上各個超過一米八的男生,多少缺乏底氣,支吾了半天,硬是沒好意思大聲指揮。
場麵一度僵持,意識到氣氛不對,林粵果斷撥開人群,站了出來“我說你們,比賽就好好比賽,還有沒有競技精神?”
林粵一開口,隊長抖三抖,立刻命令自己的隊友“好了好了,都彆看了,專心比賽!”
葉慎安終於沒忍住,大笑出聲。這哪裡是190的壯漢,這就是林粵加大號的腦殘粉!
他的笑聲引來對方隊長的不悅“你笑什麼?”
“沒什麼。”
“信不信我一會兒虐死你!”
“信啊。”
也許是沒想到葉慎安無恥至斯,又也許是礙於林粵在場,隊長雖然氣得青筋暴起,卻還是選擇了偃旗息鼓,隻朝葉慎安比了一個挑釁的手勢“走著瞧!”
32比58!
比賽結束的哨聲一吹響,葉慎安便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在了地上。(9)班籃球隊長果真言出必行,風風光光完虐(4)班。
剛才打到最後一節,葉慎安已經明顯感覺體能跟不上對方了,一旁觀戰的孔詩雅倒是拚儘全力喊著“加油”,但沒用,打籃球靠的是實力,而非士氣。
等葉慎安終於緩過勁兒,再回頭看場邊,林粵已經不見了。剩下擊掌慶祝的全是(9)班的觀眾,(4)班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不怪他們走得快,這麼大的比分差,葉慎安自己也覺得遜斃了。沒想到被許衛鬆不幸言中,他們真的被(9)班的妹子看了笑話。
“不像你啊……”回去教室的路上,許衛鬆勾著他的肩,嘖嘖感歎。
“嗯?”
“我是說,挑釁(9)班那隻熊老大,完全不像你會做出來的事。”
“是嗎?”葉慎安微微眯起眼,像在咀嚼他的話,末了,微微揚起嘴角,“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他太醜了吧。”
“哈哈哈哈!”許衛鬆放聲大笑,那大熊臉上痘痘確實挺多,可能是激素旺盛。
兩人又勾肩搭背走了一段,經過便利店,許衛鬆停了下來“渴嗎?”
葉慎安皺皺眉“你上輩子渴死的吧。”話雖這麼說,人還是陪著他進去了。
從便利店出來,許衛鬆拉著葉慎安在門口坐下了。他暫時還不想回教室,擔心班裡那群人會把“大熊暴走”的責任歸咎於葉慎安。
但他知道,他的好朋友已經儘力了。很多事都要講天分,他們倆對籃球不過愛好,沒法跟大熊那樣的相提並論。
“你彆難過哈。”
“……我沒難過。”
“行行行,缺心眼兒的人都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