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低頭想了想,說道“一家人,就是那種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的緊密連接,無論發生什麼,這連接都不會斷。“
“我們是一家人嗎?”
“我想是的,因為有你在我會很安心。”路明非覺得一家人就是一種心安的感覺,如果你給女朋友發消息,她幾個小時不回你,你會懷疑她在外麵有彆的男人了,但如果媽媽幾個小時不回你,你最多會覺得她又去打麻將了,絕不會一連十幾個電話轟炸過去問她到底在乾什麼,為什麼不回你。
因為你很清楚,她愛你,她待會有空了肯定會回你的。
這份愛無需質疑,是純粹的不會因為外物改變的愛,不管是幾個小時幾個月,還是幾年幾十年,她都是你的媽媽,永遠愛你,哪怕你長大後很少和她相處了,你回家的時候,仍然是她的孩子。
這對繪梨衣有些深刻了,她歪著腦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看著照片上的路麟城和喬薇尼,這是一張合照,綠蔓攀枝的花園裡,兩人手挽著手微笑,她忽然也笑了,笑容如綻開的海棠花。
“爸爸,媽媽。”她在喬薇尼和路麟城的臉下麵分彆放了一張紙條,拍了拍上杉越的頭頂,招呼上杉越也來看照片。
上杉越忽然愣住了,不明白繪梨衣這是什麼意思。
“她這是在關心你。”路明非說。
在繪梨衣眼裡,“媽媽”隻是一個代名詞,她雖然在番劇中看到過這種人際關係,但因為她是個孤女,所以無法理解“媽媽”所代表的具體人物。
路明非說上杉越哭是因為想媽媽了,夏洛特·陳是“媽媽”,喬薇尼也是“媽媽”,繪梨衣錯誤地把夏洛特·陳和喬薇尼等同了,所以她讓上杉越來看照片,其實是想告訴他,彆哭了,這裡也有媽媽。
“我想,接下來一定發生了某些讓你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你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就結束吧。”路明非接著說“我們可以聊點彆的,比如繪梨衣的身世,你到底是不是她的父親之類的。”
上杉越吸了吸鼻子,拿紙巾擦臉,“我逃避的夠久了,今天該重新麵對了。”
“這是你的爸媽嗎?”上杉越問。
“是的,但我有七八年沒見過他們了,他們是卡塞爾的專員,據說在進行一項秘密的任務,在任務結束前他們不能離開,我們隻能通過書信聯係。”路明非說。
“從你的臉上我能看出來你很愛他們,他們一定是很好的父母,我剛來日本的前幾年,每個周都會給媽媽寫信,那時的電話不能跨國接通,長途聯係隻能靠海底電纜發電報,但法國和日本之間沒有海底電纜,我隻能寫信,郵輪之所以叫郵輪,就是因為它在二十世紀負責搭載跨國包裹,我一有空就會去碼頭,去每一艘郵輪上詢問有沒有我的來自法國的包裹,收到回信時,我的表情和你現在差不多。”
上杉越坐直了腰,不再喝酒了,轉而看著牆壁上掛著的十字架,眼裡是深沉的過往。
“你經常會想你的媽媽嗎?”
“想,我沒有一刻不想她。”上杉越的嗓音嘶啞“每一天我都期望她敲響我的門,她會喊我在法國的名字doic,小時候媽媽抱著我對我說,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是屬於上帝的,主會庇佑我們上天堂,但我隻配在地獄的最深處接受刑罰,我是不可饒恕的罪人,她再見到我也不會擁抱我,隻會恨自己生下了一個罪人。”
路明非安靜地聽他訴說,繪梨衣看著他的臉。
上杉越說“我接著說吧,太平洋戰爭上我們節節敗退,政府放出‘一億玉碎’的口號,那時日本有一億國民,這口號的意思是要舉國投入戰爭,哪怕平民也不例外。我被邀請到主戰派的聚會,他們是一群瘋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死誌,我那時沒有主見和立場,很輕易被他們感染了,我覺得我必須得幫助他們做點什麼,但還沒開始,天皇就宣布投降,然後美國的軍隊登陸四國島,一個叫希爾伯特·讓·昂熱的男人來了。”
“校長?”
“是的,家族調查了昂熱的檔案,他出生於1879年,直到1900年的秋天之前,都默默無聞,那個秋天,著名的‘夏之哀悼’事件發生在德國的漢堡港,包括梅涅克·卡塞爾在內,秘黨的數個領袖死亡,隻有昂熱這個年輕人活了下來,但他在病床上躺了足足兩年才重新站起來。
從那之後,他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複仇的鬼,他很快就在秘黨內闖蕩出名聲,晉升為領袖,擁有大批的擁護者,還建立了卡塞爾學院,他來到日本時,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他是來征服日本的,家族並不想屈服秘黨,所以我去刺殺他,我自信沒有混血種能在正麵戰場上戰勝我,但‘時間零’真的是一種能扭轉局勢的言靈,他用兩把木刀毆打我,我對著他大吼,我說戰爭中每個人都是有罪的,你們並不神聖,我也不後悔,大家都是為了國家的利益。最後他問我,你知道你們的軍人在海外都做了些什麼嗎?”
上杉越習慣性去拿酒杯,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垂下頭“我從沒親眼看過海外戰場,我隻是呆在深宮中宣講。第二天有個美國上尉開車給我送來了一車檔案,那是用在東京審判中的證詞。”
“我日夜不停地看這些證詞,開始我並不以為意,戰爭總是有人要殉難的,曆史的進程中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隻覺得美國人無恥,把戰爭的錯誤都歸結到日本人的頭上,直到我看到nj大屠殺的證詞。
一位法國天主教堂的修女說,日軍衝進西方教堂開設的育嬰堂,老嬤嬤讓中國女人們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地帶她們出城。但在江邊被日本軍隊攔截,藤原勝少校發現他們都是假修女,於是所有反抗者都被用刺刀刨開了肚子。沒有遭到侵害的隻有帶隊的那位老嬤嬤,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殘酷的一幕後無法忍受,選擇開槍自殺。死前她詛咒說神會懲罰罪人,用雷電用火焰……”
“她的名字,是做夏洛特·陳。”上杉越放在桌上的手顫抖起來,呼吸逐漸急促。
他抬起頭,眼中是酷烈的暗金色,狂暴的龍血在血管中狂湧,繪梨衣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壓製內心的情感。
難以形容他此刻的表情,他猙獰的臉像是惡鬼,可看見繪梨衣的一刻又像是微笑,他無聲地哭泣,灼熱的淚劃過鼻翼,他在胸前比十字,比任何一個信徒都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