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宮妃策!
念雲在升平府一直住了將近十日,待過了頭七,李淳親自來接她回東宮。
馬車甚為寬大,兩人同乘,她在馬車上一直沉默著。
李淳知道她心裡不好受,於是攬住她的肩,陪她說話兒。
“我母親一向隻顧著東宮裡的爭鬥,隻求我讀書上進,一味的在父親和祖父麵前討歡喜,而父親的喜好皆是照著祖父的意思來,隻要祖父說好,父親就會賞我。惟有祖母待我最慈愛,有什麼好東西都要留著等我……”
昭德皇後仙逝已有數年,原來李淳這般天之驕子也有這樣的經曆。念雲心裡一動,輕輕靠向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寬闊堅實,沾染著宜秋宮的花草的芬芳,有家的味道。
三伯父的仙逝對於念雲來說不過是多幾分唏噓,可韋姑姑卻是至親之人,念雲一時心中哀慟難言,時時垂淚。李淳白日裡去上朝了,她的心緒無從排遣,索性到馬廄裡去同那白馬說話。
白馬自從上次驚了李暢,便由馬倌嚴加看管起來,再不叫人碰的,待遇也大不如從前。
念雲帶了一口袋炒燕麥去馬廄裡,那白馬抬頭看她,眼裡竟然破天荒的有了些期待。
那馬倌卻是不肯叫她近前,念雲隻得隔著柵欄把那燕麥抓在手裡喂給它吃。
喂過食物,白馬顯得格外的溫順。念雲拍拍白馬的額頭,歎道“你是不該來長安的,我亦不該來,離鄉背井,困在此地。若我不來此,韋姑姑尚有些許牽掛,或者還不至於就這樣去了……”
白馬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泡子盯著她,似乎聽懂了她的話,流露出些許同病相憐的神情來。
“你的宿命如此,故而不得不來此。”
念雲一驚,白馬成精開口說話了不成?扭頭一看,原來是那青色道袍手持拂塵的謝自然,自給三伯父和韋姑姑誦了經以後,又在長安城裡盤桓了數日,達官貴人爭相延請。
念雲斂衣行禮道“真人此言差矣。我若當初不肯回長安,郭家又奈我何?倘若我一直陪著韋姑姑,開解她,想必她不至於此。”
謝自然將那拂塵往白馬身上掃一掃,道“有些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性格便是命格,世上本無神機妙算一事,無非是算得準人,便可窺得天機。”
性格便是命格。
念雲一愣,一時站住,直如醍醐灌頂一般,許多似懂非懂的事倏然明了。
她仿佛聽見了謝自然未說出的話——若算得準人,不僅可以窺得天機,或許還可以安排天機。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不是真的不可泄露,而是怕被人看破,生了逆轉之心刻意生變。
是了,她身上終歸流著郭氏的血液,郭氏既然命人來接了,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便容不得她不配合。淫浸於政治數十年的郭家,對付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隻怕毫無壓力。
她上前拉住謝自然的衣襟“真人,既然這世上並無所謂天機,那麼,可有輪回往生呢,韋姑姑真的會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了嗎?”
謝自然嗤笑道“輪回往生?若今生的糾葛要留著生生世世,那前世的,再前世的糾葛怎麼算?活著都解不開的心結,一死就能解開了麼!”
念雲不解“真人既然是修道之人,難道自己也不信……”
謝自然道“我修的是人生之道,自然之道,道可道,非常道。可惜凡人偏生隻懂得求仙問道,篤信鬼神,重虛無之道,而忽視了真正的道。”
念雲心內凜然,謝自然並不是女仙人,她隻是有一雙明察秋毫的慧眼和一顆通透的心。她懂得讀人的心術,懂得利用人的心理和弱點,假托鬼神之道,解釋人生之道,自然之道。
既然她並不相信所謂來世,所謂鬼神,那麼,她又為何要帶著韋姑姑的骨灰千裡迢迢來求合葬、求香火?
謝自然從她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疑惑,隻是輕聲指點道“聖上若有一日想起她,知道她的名諱寫在郭氏祠堂裡享受香火,自有好處。”
“已經三十餘年了,聖上若想不起她呢?”
謝自然十分篤定“求而不得者,方為奇珍。不然韋賢妃何以介懷至今?”
原來這也是她算好了的一環,隻需等待那個時機,或者……創造一個時機。
念雲歎息“請恕我直言,真人替韋姑姑下了偌大的一盤棋,安排下每一個環節,布下無數的棋子,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她想得到什麼?她一生的痛楚便是求而不得,甚至是求亦不能求。
謝自然從前也是一位官家小姐,父祖都做著不大不小的官,家世不薄。她三歲便與韋桃卓相識相交,後來慢慢長大,眼看著韋家敗落,看著桃卓遭受命運的而無能為力,心如刀割。
她自幼厭棄男子,一見男子便隻覺得濁臭難耐,連家中父兄都恨不得避而遠之,隻同姊妹和丫鬟們一處。可她天資過人,十分聰穎,幾乎能夠過目不忘,姊妹們豔羨之餘未免嫉妒,都視她為怪人。
惟有桃卓,她亦與她是一般的聰慧美麗,又待她始終如一,視她如知己,相較家中的姊妹,方知這世上真有雲泥之彆。
後來韋家出了事,桃卓勉強保住了性命,卻被賣到了教坊司,被迫去給那些汙濁的男子賣笑承歡,謝自然彼時恨不得手刃那些惡人,卻終歸無能為力。
她的父祖,她的叔伯們,並無一人肯為一個毫無用處的小姑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