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那六對大紅的燈籠,無論是李淳,還是太子,都沒有心情去體會那紅燈籠所帶來的喜慶與熱鬨。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也許都不會有紅燈籠掛起來罷。
李淳跪在兩塊牌位前,維持著一個懺悔的姿態已經很久,木雕一般。屋裡也沒有點燈,隻看見香爐中隱隱的明滅,檀香的氣息籠罩出一片空靈的肅穆。
“淳……”
他沒有動,卻低聲道“今晚崇文殿議事,你也一同去罷。”
略用了幾口晚膳,兩人都吃不下,便直接去了崇文殿。
書房裡已有數人在等候,除了子厚和韋宗仁幾個年輕官員以外,王先生卻也在,彼此起身見禮。
郭鏦亦在,當著這許多人,並未表現出格外的親厚,隻是微微欠身示意。
念雲回了禮,一一請大家落座,才問道“怎的沒在崇仁殿那邊麼?”
這一句自然是問的太子怎麼不見。王先生輕咳一聲,道“殿下風症又犯了,故將事務暫時托予郡王代理。”
太子素來身子骨不好,風症發作的時候頭暈目眩,無法理政,又兼之嚴重的風濕,一到這大冷天便受不得一點寒氣,屋裡要生許多的火盆,不然雙腿便疼痛不已,幾乎行動困難。
不過,白日裡還在朝堂上好好的,這邊一出了事,而且是這樣重要的大事,他竟就這樣病倒了,直接撒手把事情交給了淳?
念雲頗為詫異,看向李淳,李淳眼裡十分平靜,似古井無波,淡淡道“聖上命殿下主持六皇子的喪儀。”
念雲忽然明白了,太子又在逃避現實!
他身為太子,卻又是李謜的親生父親,說到底,李謜之死和東宮脫不了乾係。而現在聖上把葬禮的事交給他去辦,這個度恐怕有些不好把握。
他索性就病倒了,爛攤子一推,就算聖上怪罪下來,到底還能說一句淳兒年少無知、不懂進退等等來敷衍一番,不至於讓人捏到他和東宮太大的把柄。
念雲問道“既如此,聖上可下旨了麼,六皇子是在宮裡治喪,還是在六皇子府邸,或是在東宮?”
韋宗仁道“陛下雖未下旨,韋某以為,自然是在六皇子府邸,如今怎麼說他還是六皇子的身份,並不是東宮的世子。”
王叔文道“聖上雖然已經替六殿下脫了罪,且聖上多有惋惜之意,但畢竟六殿下一事太過激烈,若超出正常皇子的規製下葬,未免太過招搖。在下以為,不若以未成年皇子的規製來辦。”
未成年皇子比成年皇子又略低了一些,源兒年不及弱冠,倒也不是說不過去的。
但正因為六皇子的死因非比尋常,才要風光大辦,本來聖上命東宮來辦這件事,應該就有此意了,未必就僅僅是試探。若是潦草了,又如何對得起李謜臨終時種在聖上心裡的仁善友愛呢!
念雲沉吟道“王先生未免太過謹慎了些。六皇子的事,說到底還是因東宮而起,既然聖上下了這樣的旨意,決不可敷衍。咱們既然不能保他平安活著,總不能身後的事都草率!既然聖上已經判定他無罪,那就定要顯出重視,才好打壓那邊的氣焰!”
李淳眉頭一直緊鎖著,不知在想什麼,聽見念雲這話,忽然開口道“風光是一定要風光的,東宮欠了源兒的,不能虧欠更多。隻是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又不委屈了源兒,又好應對陛下那邊。”
始終靜靜地在一旁聽著的郭鏦忽然沉聲道“陛下不發話,但我們不得不揣度陛下的心思,不如索性去問一問陛下。”
“問陛下?”
念雲微微蹙眉,就已經同他想到一處去了,於是道“哥哥說的可是去向陛下討要一個諡號?”
郭鏦朝她遞了一個“果然還是我妹妹懂我”的眼神,點頭道“正是。”
陛下如今正悲痛萬分,不說要追封王侯,但諡那麼一兩個字,總是該給的。
隻看陛下如何追諡,聖意便也就好揣測了。
眾人一時都道果然還是郭家人高明,接著便繼續討論六皇子的喪儀東宮將以什麼禮節吊唁和配合,將如何表現。
死者已矣,隻好去儘力處理好他身後的事,並考慮怎樣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死來為活著的人爭取利益。
在太子繼續生病的情況下,李淳這個廣陵郡王儼然已成東宮的主心骨。然而不知為什麼,念雲總覺得王叔文和韋宗仁兩個行事風格更貼近太子,謹慎內斂,與李淳的殺伐果決截然相反。
雖然很多事情最終還是遵從了李淳的吩咐,可是總有些磕磕絆絆的感覺。
他們是李誦的臣。
如今李淳的地位非比尋常,但畢竟都是以東宮的整體利益為重,他同他們一樣都是李誦的左膀右臂。
但聖上早已不算年輕,或許過不了多久,這天下就該交到李誦手裡了。到李誦登基的時候,他們便不再是東宮陣營裡最親密的戰友,他們也會變得像陛下和太子一眼,互相猜疑,互相忌憚,甚至互相殘殺。
彼時,這堅固的共同利益的聯盟必將被打破,到那個時候,又將是什麼樣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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