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王叔文也說了查證李錡橫征暴斂是陛下的意思,但嚴懲卻是他自己的意思,太子便給李錡的官職明升暗降,既把鹽鐵轉運的權力收回來,解決了問題,順了陛下的意思,又不動聲色地駁回了王叔文的折子。
如此一來,反倒像是王叔文夾在陛下和太子之間作梗一般。
李淳想了想,又道“王翰林辦理此事,勞苦功高。著兼任鹽鐵轉運副使一職,監督此事!”
滿殿的官員口稱“太子殿下英明”,其中卻仍舊不乏有人心裡打起了小九九。王翰林既然已經亮明了身份,說是聖上叫他去查的,那麼他的言下之意,也就是打著聖上的旗號來上的折子。
實際上,應該說折子不是上給太子的,而是上給聖上。然而,太子雖然處理了問題,卻直截了當的,當著群臣的麵駁回了他的折子。
擺明了,太子羽翼已豐,即使聖上病愈,這兩位恐怕也未必是一條心的了……
為朝廷儘忠,是每一個臣子都必須兢兢業業做好的。然而,在朝廷裡又是該為誰儘忠呢?皇帝是皇帝,自然要儘忠;可眼下皇帝體弱多病,太子正青春年少。除了眼前這位太子之外,其餘的皇子,還真沒有堪當大任的。
太子便是未來的皇帝,倘若一個不慎站錯了隊,豈不是就此葬送了仕途?
聖上的身體似乎確鑿有了好轉,漸漸的有了些政令傳出。據說,這些政令是由陛下親授身邊伺候的寵妃牛氏,再由牛氏告訴內監副總管李忠言,李忠言再傳遞給王叔文等人的。有時,聖上的詔命也直接寫在白麻布上,由李忠言遞與王翰林,外麵皆稱作“白麻內命”。
由“白麻內命”傳出的政令越來越多,王叔文等人先後上了數十道折子,曆陳時弊,進行變法革新。
第一件事便是宮市的五坊使。此事早在昔年念雲初進東宮、陳明東宮積弊的時候,就已經提出來,李誦和李淳都十分清楚。
隻是礙於當時李誦在東宮一向韜光養晦不願出頭,又怕先帝以為太子四處收買人心,故一直未能向先帝上表陳明。
當時念雲便在東宮立下規矩,明令禁止東宮采買欺壓百姓,亦不許虛報價值。因東宮規矩嚴苛,賞罰又十分分明,因此十餘年來維持得極好。
如今聖上即位了,李淳又監國獨攬大權,罷免五坊使一事自然是按照東宮舊製訂立規矩,嚴令禁止內監魚肉百姓。
接著是進奉。
按照先帝時訂立的規矩,除鹽鐵轉運使以外,各州縣地方官員每年皆有進奉,即私下向皇帝進貢財物、金銀珠寶等。節度使多數每月進奉一次,稱為月進,州刺史、地方幕僚等人聞之,為了取悅先帝,每月或每半年也都有所進奉。
更有甚者,每天都有進奉,稱為日進。先帝每年收到的進奉約有三十萬緡,最多的時候能達到五十萬緡。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但地方官員甚至於節度使的月俸都不高,不過勉強維持一家人的中上等生活而已。
這一筆財物,自然也是民脂民膏。有這進奉的製度,一切減免稅收、休養生息的政策,都會變成一紙空文。進奉是皇帝要的,又沒有其他正當的來源,壓榨百姓、收受賄賂在所難免,官吏的貪腐也就相應的根本無法整頓。
柳子厚上表,請求取消進奉。李淳代聖上擬旨,準奏,並規定佃租稅、課稅之外,不得以任何名目征其他雜稅,且不得以各種方式向朝廷進獻財物,並免除之前數年裡百姓所欠下的佃租稅和課稅及各類苛捐雜稅。
取消了進奉之後,便是對全國上下宣告,聖上不喜歡貪官汙吏。吏部及禦史台便開始整頓官員收受賄賂、貪汙等事,不斷有彈劾官員搜刮民脂民膏的折子上上來,太子一一認真批複。
便有一批小官吏因此而被貶——自然,被貶的官吏中亦頗有一部分曾經與舒王過從甚密者。
前邊朝堂上改革,後邊這內宮,李誦也發現了許多問題。
李誦命王良娣和牛昭訓兩個查了宮裡的開支賬薄,發現每月夥食和月俸開銷十分驚人了。
李誦姬妾數目不少,有二十餘人,但是對於皇帝來說實在算不上多。況且除了其中十多位有名分的,剩下十餘人不過是通房丫鬟,屬於半妾半婢的身份,便是以後冊封也不會高於六品寶林,後宮的正殿大部分都會空置出來。
在東宮時上下都奉行節儉,因此使用的丫鬟奴仆也相應的比較少。如今搬至大明宮中,宮裡丫鬟內監眾多,甚至無人居住的宮殿都安排了七八個人,人員冗雜。
但那些無人居住的宮殿,每月打掃一次,清掃一下落葉和灰塵也就罷了,平日裡根本無事可做,根本用不了那麼多人。
先帝宮裡更養著教坊樂女千餘人,雖然聖上初登基,龍體欠安,太子又忙於政務無暇取樂,但那些教坊樂女們卻日日拿著俸祿,清閒得很。
李誦遂以白麻內命下詔,令裁減宮中冗雜人員。
不想,此舉卻在宮裡引發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