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一口溫水,可是她微弱的在這濃黑的暗夜裡,很快就彌散,沒有人聽見一個病弱的老婦垂死的掙紮。
“小……文……”
蒼老而乾涸的嘴唇艱難地吐出那個日日念叨著的名字,卻沒有換來任何回應,隻有風聲簌簌,樹影移牆。
遠在長安的王叔文猛然從榻上坐起來。
這幾日他睡得都不安穩,不知為什麼,總是夢見老母親坐在家門口哭泣,時不時地撩起衣襟拭淚。
他自參加科舉中了進士以來,近二十年的時間裡,都在東宮做太子殿下的侍讀,在東宮中替當今陛下出謀劃策。陛下是他的天,他的前半生幾乎全部用來埋頭苦讀,而後半生,則是傾儘全力輔佐陛下。
他算不上是個孝子,他的老母親依然住在家中艱難度日,孤苦伶仃。
從前陛下的地位不穩固,他時時都如履薄冰,自然也不敢接了家人來京城。如今陛下總算是順利登基了,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他早已打定主意,等再過一段時間,打下朝堂上這一場硬仗,改革有了些成效,陛下的皇位穩固了,他便請陛下賜一座像樣的宅邸,托人去越州接老母親過來享清福。
可最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是因為朝堂上的事,壓力太大了麼?
他睡不著了,腦子裡混混沌沌,朝堂裡的事,和老母親布滿皺紋的臉,交織著湧現,卻什麼都想不明白。
就這樣半睡半醒地捱到了上朝的時辰,他爬起來,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吃了一碗小廝端來的湯餅,換上朝服,便準備進宮去上朝。
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個人跑進來“王先生!”
王叔文定睛一看,這人一身極普通的布衣,卻是越州老家的樣式,仔細想一想,似乎有些麵熟,好像是在京城裡做小買賣的同鄉。
“你是福哥兒?”
那人點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王叔文“難為王先生還記得某,某不久之前回了一趟山陰,先生家托某帶了封信來。”
王叔文接過信,見是族中叔伯的筆跡,倒也沒有急著拆開,卻問道“隻這一封麼?”
他在長安的這些年裡,收到的家書不算多。但每次收到信的時候,幾乎都會另有一封老母托人一並隨過來的。她不識字,每每是提前就托村中的秀才寫了,等有人要寄信與他的時候再隨過來。
福哥兒是機靈人,瞧出他的神色來,也並未多言,隻低聲答道“隻這一封。”
王叔文的眉毛頓時擰起一個明顯的疙瘩,於是問道“你從山陰來,可見著家母了,她可還好?”
福哥兒微微躬了躬身子,眼神略有些躲閃,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先生還是先看信罷。”
王叔文不知怎的,心裡忽然“咯噔”一聲,連忙拆開信,那信不算很長,道是王鄒氏病了些時日,又累著了,吃了藥不見好,反而病情加重,一時竟去了,還是他大伯娘想著兩日沒見人,去瞧了才知道。鄰裡有人說瞧見那姓蔣的郎中去瞧過兩次,待尋那郎中去問時,那庸醫畏罪,竟卷鋪蓋逃了。
族人報了官,但那蔣郎中本是外地人,人又逃了,加之驗了屍首,並不是中毒,隻是服的藥峻猛了些沒受得住,此事也隻得不了了之。
信上言簡意賅,末尾署了日期,又寫了發現王鄒氏病歿的日子,無甚疑問。
王叔文一時如遭五雷轟頂,呆立在那裡,半晌都挪不了步子,還是身後的小廝記得拿了些錢帛謝過了那福哥兒。
過了好半天,王叔文才回過神來,紅著眼睛抬起頭,見那福哥兒還未走,沙啞著嗓子問“這……可是真的?”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的,可是他還是滿懷期待地看著福哥兒,希望他能說這不過是一個玩笑。
福哥兒知道這王先生如今家中至親隻得這一個老母了,一時自是有些難以接受的,可是他到底隻是個做小買賣的人,肚子裡沒什麼墨水,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這位翰林大學士,隻好低低地說道“先生節哀。”
節哀,怎麼能節哀?他還沒來得及把老母親接來享上一天清福,母親怎的就忽然病歿了!
那福哥兒這樣站了一會兒,見他也沒有彆的話要問了,最重要的問題大約信上寫得明白,於是又低頭行了個禮,便打算告退。
王叔文混混沌沌的腦子終於清明了一瞬,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大事,連忙命小廝再多賞了福哥兒兩匹上好的帛絹,認認真真地朝他行了個禮,道“此事我自會處理,還煩您暫時莫要透露給彆人。”
福哥兒得了他的賞,也沒去想此事有多大的乾係,答應道“既然是王先生吩咐的,某自當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