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宮妃策!
在貴妃派去的人來到承香殿的時候,穿著灰色僧袍的紀丁香正跪坐在佛前發呆。麵前的一串菩提子手串不知何時斷了線,珠子散落了一地,她也沒有起身去拾。
她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親眼看著一天一天長大的孩子曾經間接地害死了她的親生骨肉,而現在,連養子也死了。
許多年前,她隻是東宮太子良娣身邊的小丫鬟,被良娣做主給了廣陵郡王。後來,郡王收了她做通房,並且很快懷了身孕,一索得男,而且還是太子的長孫,她以為自己這一生,終於有倚靠了。
哪怕是聰明伶俐的徐蕙娘來了,分去了郡王大半的寵愛,她也不怕,她索性巴結著蕙娘,想著萬一以後蕙娘扶了正,她也是有好處的。
可是又過了不久,郡王找到了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那個人,直接帶著她想都不敢想的五百一十二抬的嫁妝風光嫁進了東宮,三下五除二奪過了掌印權,她才知道,無論是她,還是蕙娘,都比不上夫人的一根手指頭。
她知道自己在才智和謀略上沒有天分,所以從夫人把寧兒從她身邊抱走以後,她學會了沉默,她不爭了,於是夫人把惲兒給了她。
從那時候開始,她明白了,不能同夫人鬥,鬥不過的。
後來郡王變成了皇上,夫人成了貴妃,她一直都很順從,很低調。她看著那些年輕氣盛的小姑娘重蹈了蕙娘的覆轍,也看著許多與貴妃、與郭家作對的人自取其辱。
現在呢?她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可貴妃又何嘗不是?貴妃和陛下把一生奉獻給了大唐,埋葬在了權謀和爭鬥之中,卻忽略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連她都能看得出來,太子並不是一個雄才偉略的儲君,甚至於仁善賢明都稱不上。
可是,貴妃還有智慧,還有郭家。而她,區區一個失去了子嗣的四品才人,除了像一根可有可無的藤蔓一樣繼續依附貴妃,她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所以,當她知曉陛下駕崩了,澧王也薨了的時候,她手裡的菩提子斷了,她躲在靜室裡掩麵哭泣。但哭過之後,她沒有立即奔去前邊哀悼她的兒子,她隻是沉默地跪坐在佛前,誦了整整一夜的地藏經。
當聽見有人來傳她去前麵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陛下薨了,貴妃就是皇太後了,澧王也就是她的庶子,她並不需要特地叫她這個無關緊要的養母出麵。
她略有些遲鈍的眸子好半天才看向那傳話的小太監,問道“前頭,可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那小太監也沒有隱瞞,回道“是有人質疑澧王殿下的遺骨……想叫紀娘娘前去認一認。”
紀丁香的心猛地急跳了兩拍——她的惲兒,可能並沒有死!
她險些就這麼跑出去了,聽到這樣的消息,她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真相。
可是也隻是那麼一瞬間,理智便回來了,把她將將要踏出去的腳生生地收住了。宮中的數十年歲月,她沒有變得更聰明睿智,但卻學會了沉穩。
倘若惲兒沒有死,太子登基,或多或少也會受到一些阻礙,她是知道的,朝中一直都有支持澧王的人存在。如此一來,貴妃必定要繼續把澧王的謀反罪名坐實,並且捉拿他謝罪。
到時候,不死,也得死。
所以今日,那棺槨中躺著的人,隻能是澧王。
紀丁香抬起頭,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惲兒去了,昨日我已夢見他來告彆。做母親的,又如何忍心再親眼去目睹!逝者已矣,我在這靜室裡,替他念一千遍往生咒罷,不去前邊了。”
傳話的小太監躬身行了個禮“如此,奴才便將紀娘娘的話帶給貴妃娘娘。”
待那小太監返回紫宸殿的時候,眾臣聽聞紀氏的言語,倒有人信了,也有人仍舊半信半疑。這時去澧王府的小太監也回來了,道“柳絮姑娘已經到宮門外了。”
“擺駕含元殿。”
這一句淡淡的吩咐,郭鑄和郭鏦兄弟倆對視了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猶豫著要不要出言阻攔。畢竟昨夜她在含元殿失態,崩潰大哭的情景,所有人都看見了。
念雲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衝著兩位哥哥遙遙頷首,用嘴型無聲地說了一句“無事”,便率眾人往含元殿走去。
目光再一次觸及那黑漆的棺槨,念雲的腳步頓了一頓。她的身後,是他的臣,是他一生看重的江山社稷。她深吸一口氣,舉步走了進去。
待他們在含元殿的大殿裡站定,柳絮也正好從前頭跑進來。大約是聽到這樣的消息,她心裡急切萬分,顧不得在貴妃和外臣麵前失儀,竟是一身素衣,披散著頭發,赤足跑進大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