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在旁聽得,勸道“陛下莫要同太後娘娘置氣,陛下若是先去看一看王美人臉上腫成什麼樣子,便知道太後娘娘的處罰不過分……”
李恒指著太極宮的方向,怒道“哼,母親莫要忘了,當初落落是被王氏的姐姐害成什麼樣子!母親不喜歡武婕妤,又為何要偏袒王氏?難道王家就這般得罪不得,連母親和朕都拿他們沒辦法麼!”
明明隻是宮中的小事,他偏要一廂情願地以為她是為了朝堂。他已經深受武氏的蠱惑,完全不願意去探討當時的真實情況了。
郭太後無奈,歎道“恒兒,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母親何時不是為了你?”
李恒完全冷靜不下來,“為朕好,為朕好!朕偏寵武氏又如何,難道先帝當初不也是偏寵母親一人麼?母親昔日在宮中,排除異己,使得那一批進宮的六個妃嬪死的死、病的病,一個子嗣都沒留下來,難道如今在朕的宮中,母親也打算如此麼!”
“恒兒,你……”郭太後完全沒想到李恒會這樣說,一時竟愣住了。
當初她若不是那樣護著自己和恒兒,那樣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彆人,也許今日今時,坐在皇帝寶座上的還不知道是誰,也許她們母子連容身之地都沒有!
可她的恒兒,她的恒兒怎能這麼說?
任何人都有資格質疑她的不是,可恒兒不能啊!
她滿目蒼涼地抬起頭來,李恒卻並不領情,他像任何一個與父母有溝通障礙的兒子一樣,怒氣衝衝,拂袖而去。
“恒兒,恒……”
他沒有回頭,於是她的聲音斷絕在蓬萊殿的大殿裡。
她看向茴香,淒然握住茴香的手,“茴香,他已經長大了,大到渴望自己去飛,可哀家多麼擔心他,擔心他受人蒙蔽蠱惑,擔心他從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跌落下來,跌得米分身碎骨啊!”
茴香從袖子裡抽出帕子,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落了淚。
這一生,她曾經失去一個又一個重要的人,越失去,就越害怕。到今天,她最害怕的,是失去她唯一的兒子。
蓬萊殿的眾人都看見陛下從太後娘娘屋裡拂袖而去,知道太後娘娘今兒定然不悅,因此也都不敢喧嘩,一個個噤若寒蟬,使得整個蓬萊殿都籠罩在一片令人心酸的寂靜之中。
薄薄的月光淡淡地照進來,寧謐得叫人心碎。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次初遇,也是這樣一個月色不夠明亮的夜晚,他就這樣出現在了麵前。
多少年了?今日今時,他們有這樣大的一個兒子,他們的兒子都已經當上了皇帝,可她已經失去了他。也許他該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夠深刻體會到她此刻心情的人,卻不能在她身邊。
她把臉埋在手心裡,兩行淚珠忍不住倏然而落。
茴香輕輕抱著她的肩膀,她是這數十年生活的見證者,她知道眼前這位尊貴的太後娘娘心裡有太多的苦難,可她沒有辦法安撫她,事實上,她自己心裡也是難過的。
許久,郭太後才緩緩抬起頭來,低聲對茴香道“去把舊時埋下的酒拿些來罷,哀家想喝一點。”
當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她的心也就越發的寂寞。茴香沉默了一瞬,沒有勸她,順從地去拿了酒。
埋藏在蓬萊殿後的舊時美酒,曾經有一次取了兩壇子出來,她同李淳相對而飲,就著他親自下廚替她做的紫蘇魚,彆有一番滋味。
隻是沒想到,那一次,竟是今生最後一次同他對飲,最後一次吃他親手替她烹製的菜肴。那一天,他說這一生最愛的人隻有她,他許諾回來之後便立她為皇後,那樣美好的一夜,豈料卻是訣彆。
茴香把酒壇子捧過來的時候,念雲抱著酒壇子,聞著壇子裡溢出的酒香,就忍不住咬著嘴唇哭出了聲。薛七喜也曾陪她飲過酒,也是從那一天以後,他成為她的敵人,成為了大唐的逆賊。
酒還在,依然香醇,卻已經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