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肖陽說完,李來亨已經會意,旋即扭過頭去,看了眾人一眼,也不用開口,屋內的這些人便都明白了李來亨的意思。
“都出去,都出去,老肖有私己話要跟將軍說!”馬大柱抹了抹眼角的淚,一麵推著其他人一麵往外走,他還不了解他這個好弟弟嗎?就是他和老張,也是不能在的。
屋內眾人都是武將,儘管好奇,卻也都明白意思,更知道肖陽一口氣喘不過就沒了,也是一點不敢拖遝,在馬大柱的帶領下,紛紛退出了屋去。
而片刻之後,肖陽才緩過勁來
“將軍,俺,俺今日……殺了好多韃子,俺……沒有……對……對不起將軍,將軍給俺發的軍餉,喝的酒,吃……吃的肉,俺都記……記著呢……”李來亨有些意外,肖陽彌留之際,卻不是要什麼封賞,更無史書之中英雄豪傑的誌氣,卻是在感激自己給他發餉,給他肉吃,給他酒喝。
“將……將軍,俺一個打……打獵的,這輩……輩子……就沒吃過幾回肉,更沒……喝過幾回酒,當官的都當俺是狗,是……是奴才,是個賤種,隻有將……將軍,把俺當人看,俺把命給將軍,值……值了”
李來亨本能地握緊對方冷冰冰的手掌,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或許從來沒有切身感受得到,在後世最正常的社交禮儀,待人接物的態度,在這裡,人命如草芥的這裡,卻是這般彌足珍貴。
吃飽飯,給喝酒,給吃肉,打仗給錢,最基本的尊敬,就可以讓一個人迸發出前所未用的潛力,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戰勝畏懼了一輩子的敵人!
“將軍,俺……俺要……俺兒子也能天天……天天喝酒吃肉,也……不要再當奴才了,將軍,你要給他個小官當,他……他笨,彆讓他做那些苦的,累的,最好是離家近的,沒……沒啥事的。”
“嗯嗯,我答應你。”幾乎是毫不猶豫,李來亨開口便應了下來。“老肖全家,全家都當官,都有大錢,天天吃上肉,喝上酒,還沒啥事乾。”
聽到李來亨的承諾,肖陽臉色才微微泛紅,勉強一笑“俺,俺就想……就想兒孫不再被欺負了。”
“嗯,不會再被欺負了!”
“俺,俺今日……今日的那些兄弟……”
“你放心,那十三個人,他們的名字我都有,他們的兒孫也不會在被人欺負了,都能過上好日子!”李來亨強忍著眼淚應答道。
“還,還有!俺兒子……一定,一定要,要娶兩個媳婦……俺媳婦……將軍……”
“你媳婦怎麼了?”
“莫讓她……她知道……俺想……想娶兩個媳婦!她她心眼小,又要罵俺了。”
“嗯,她不會知道的。”李來亨微微動容,“她一定不會知道的!”
肖陽這才微微舒容,好像已經得償所願,再沒有什麼遺憾了。
“你還有什麼交代?我一並都應你。”李來亨再次追問。
“將軍。”肖陽似乎突然記起了什麼,卻是極其困難,再次開口,氣息一時更短更促起來。“將,將軍,你,你莫要拆穿俺,俺……俺和你是好兄弟,俺,和你一直很熟……俺……”
奮力說到這裡,肖陽突然喘起了粗氣,咳嗽不止,烏黑的血水從口腔湧了出來,卻忽然迸儘全身力氣,死死握住了李來亨的手,道
“俺……俺的耳朵,好疼啊!”
然後,卻是往後一躺,咳出了幾口烏血,便當場死於床榻之上。
李來亨一時怔在了原地,過得片刻,才微微抬起眼皮,看著這個自己認識的人,這個曾經被當作狗,生來就下賤,就沒有任何權利,就被剝削的人,看著對方死在自己眼前,心中一片淒涼,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一時間嘩啦啦地往下流,如同屋外的雨水一般,不受控製……
此時,肖陽床榻所在的屋外,不知道已經站了多少軍官、士兵,以及聞訊趕來的北京鄉紳,留守在城中的長者,突然聽到屋內如此這般放肆的哭泣聲,一時間無不悲聲掩麵,卻已經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