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二十多日,馬車搖搖晃晃,沿著官道出了楚國,向西北方的衛國駛去。
然後在衛國境內,棄了馬車,一路翻山越嶺。
夏詠初並不沉默,有時會像以前一樣,和兩個孩子聊天,天南地北,想到什麼說什麼。
過去的那個血色的夜晚,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但是夏其雄和夏其英都知道,裂痕其實早已橫亙在那裡,無法消除。
“到了。”這一日,翻過一座山,他們眼前出現一個小小的山穀。
山穀裡,顯然有著人煙,似乎是一個山寨,有著高高的寨牆。
還能看到精致的房舍,有孩童追逐嬉鬨,山寨外有耕地,有人在田間勞作。
夏其英和夏其雄都有些不明所以。
“跟我來吧,對你們的最終處置,會在這裡進行。”夏詠初意味深長地說。
夏其雄苦笑了一下。
路上,他已經在夏詠初的命令下,好好梳洗、修剪胡須,此時看上去依然是個俊美少年,隻是眼神中的疲憊和茫然,讓人心痛。
夏其英倒是一直心情不錯,此時點點頭“也好,是該有個結果了。”
說著,大步向那寨子走去。
至於這寨子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都有猜測,無非是狡兔三窟裡的一窟,是夏詠初暗中布置的一個小勢力。
段宏沉默地拖在最後麵。
四人來到寨門口,立刻有人開門,“三爺,快請進!”
大群人圍了上來,有人大聲問好,有人畏縮在外圍,有人冷眼旁觀。
一個皮膚黝黑,臉上溝壑深深,仿佛老農一般的男人,打量了夏其英一眼,頓時變了臉色。
夏其雄也發現了不對,這裡的人並非都對夏詠初親熱、尊敬,有些遠遠地對著夏詠初冷笑,根本不上來招呼。
所以,他之前的估計肯定錯了,這應該不是父親暗中布置的一個勢力。
“父親,這裡是?”
夏詠初笑了笑,沒說話,領著他們向寨子最中央一處最精致的院子走去。
夏其雄數了數,這個寨子裡,共有三四十個院落,應該就是三四十戶人家。
房舍的風格,都是非常明顯的楚國風格。
來到那院子附近,夏其雄聽到院子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法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必先正名。”
夏其雄辨認了一下,讀書的應該有五六個少男少女。
他心裡納悶,對這寨子的來曆,有諸多猜測,但每一種猜測,似乎都不是百分之百合理。
讀書聲停了下來。
夏詠初徑直闖入院中,用闖或許不合適,因為並無人阻攔他。
院裡有一株四五人合抱的橡樹,樹葉青翠,樹蔭下有六個孩子坐在草地上,一個身材偏瘦的中年坐在藤椅裡。
見到夏詠初,那中年緩緩起身,神色淡淡的“三哥,你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三哥”這個詞,衝得夏其雄耳膜發痛,衝得夏其英腦袋裡嗡嗡做響。
此人是誰?
為什麼叫夏詠初“三哥”?
夏其英不笨,夏其雄更是人間第一等的聰慧,轉念就有了猜測,隻是他們都不敢相信這答案。
“小五,你看著老了許多。”
夏詠初的話,讓兩個孩子都麻木了。
竟然真的是他!
傳聞中已經死去了的夏府老五,夏往繽!
夏其英木然。
他一直都相信,夏三爺是心狠手辣之輩,因為連親弟弟都殺。
現在看來,大錯特錯!
~~~~
屋裡。
夏詠初和夏往繽坐下,夏其雄和夏其英嚇傻了似的站在下邊。
“最近怎麼樣?”夏詠初問道。
夏往繽端起茶喝了一口,語氣淡然“老樣子,不好不壞。”
“我上回給你寫的信,考慮得怎麼樣了?”
“還在考慮,”夏往繽看了看兩個孩子,“這是你的義子吧?都是一表人才,看著不像下人,更不會是客卿。”
“對,是我的義子。阿英,阿雄,叫五叔。”
“五叔好。”夏其英和夏其雄木然開口。
“恩,不錯的孩子,可惜,五叔很窮,所以沒有見麵禮給你們,”夏往繽露出好奇之色,“感覺你不是帶他們來曆練的,說說看,他們犯什麼事了?”
夏詠初嘴角含笑“大逆不道之罪。”
“有這麼嚴重?”
“有,”夏詠初點頭,“讓他們自己說給你聽。”
夏其雄便吞吞吐吐地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夏往繽聽完,第一次露出愉悅的笑容,對夏其雄讚許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是個好孩子,可惜,你的對手太狡猾了,你這輸了也是無可奈何,就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
又不滿地看著夏其英,“你就不行了。首鼠兩端,畏首畏尾,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清楚,活得稀裡糊塗,實在是混賬。”
“五叔罵得是,”夏其英勉強笑道,“五叔,我向你打聽一個事……”
“什麼事?”
“就是……”
夏詠初揮手打斷,“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過會再說。”
夏其英便退了回去。
夏往繽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三哥,你準備怎麼處置他們?”
“死罪,當然是死罪。”夏詠初笑道。
夏往繽略顯詫異“大好少年啊,殺了可惜。要不,我替他們求個情?”
夏其雄愁眉苦臉地說“五叔,父親,你們就彆唱雙簧了。我知道父親你不想讓我們死,總不至於帶我們跨越數千裡,就是為了在這裡處死我們吧。”
夏詠初笑道“那你說說,我為什麼不殺你們?”
夏其英大大咧咧道“連五叔當年那麼過分你都沒殺他,我們這算什麼呀。”
夏往繽咳嗽一聲,埋怨地看了夏其英一眼,這小子,真不可愛!
夏詠初搖頭“這不是理由。”
夏其英想了想,說“因為我們還有用。”
“也不是這理由。”
夏其英再猜“那就是因為我們罪不至死!”
夏詠初笑道“閉嘴,你彆說話了。阿雄,你說。”
夏其雄垂首“孩兒不明,請父親示下。”
夏詠初收起笑容,淡淡地說“兩個蠢貨,怪不得會被人蠱惑。我不殺你們,隻有一個理由,虎毒不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