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殿內,破碎虛空的聲音此起彼伏。
一位位年邁的老者,自虛空之中走出,依次落座。
倘若有眼光的知情者,見到這些老者,必定神情震動,惶恐不安,因為這些老者,赫然全是洞虛。
這些是乾學州界,各世家,各宗門的洞虛老祖。
老祖觀戰,是極罕見的事。
往年,即便是天字論戰的決賽,洞虛老祖都未必會出麵,親自來觀劍樓觀戰。
這個觀劍高樓中,還是第一次,聚集了這麼多洞虛老祖。
四大宗中,乾道宗沈家老祖,天劍宗蕭家老祖,龍鼎宗敖家老祖,萬霄宗端木老祖。
八大門中,太虛門荀老先生,太阿山歐陽老祖,衝虛山令狐老祖,還有斷金門,癸水門,淩霄門,金剛門,紫霞門·———等諸多宗門老祖。
以及以下,十二流部分宗門老祖。
乾學百門中,零星幾個老祖。
全都在場。
這些老祖,容貌形態各異,或是扶藜白發,或童顏鶴發,或中年俊美,或老邁佝樓,或是龍體大漢,或有麵容枯稿的老嫗,亦有容貌如初的仙子一個個,周身一絲氣息全無。
但眼眸之中,卻深邃無底。
這二十餘位洞虛老祖,是大世家大宗門,真正的底蘊和支柱,全是震一方的恐怖人物。
此時,他們全都彙聚一堂,於這論劍樓中,一同觀劍。
大殿內,異常安靜。
所有洞虛老祖,全都一言不發,有的獨自喝茶,有的閉目養神。
他們修為太高,也活得太久,被歲月消磨了太多情緒,很少有事,能使他們心生波瀾。
甚至有些老祖,因修道的原因,心性已然淡漠至極。
便是世族更替,宗門興衰,他們也未必放在心上。
人世無趣,他們的眼中,已經隻剩「道」,隻有「仙」。
他們的所做作為,也是在無所不用其極地去求「道」,去升「仙」。
一部分老祖,之所以汲汲於名利,去壯大世族,去發展宗門,其實原因,還是歸於自己的「道」。
血脈,權勢,皆是道的一種。
而洞虛的修行,靈石的吞吐是海量。
靈物的需求,更是可怕。
這就需要龐大的勢力支撐,需要極豐厚的資源來供養。
若無世家和宗門支撐,他們根本沒辦法心無旁驁,閉關修行,去尋求修為的精進。
去勘破洞虛之上,那高不可攀,幾乎隻存在於古籍中的神秘境界。
當然,隻要不成仙,哪怕是洞虛,也還是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不是所有洞虛,都很淡然。
有些洞虛老祖,脾氣就很暴躁。
臂如大羅門的葉老祖,劍眉長髯,麵容粗獷,就時不時對太虛門的荀老先生怒目而視。
大羅門裡,他最寵愛的後輩,最期待的劍道天才,原本應當在論劍大會大殺四方,大放異彩。
結果卻被太虛門的一個弟子,一劍給秒了。
關鍵是,這個弟子,甚至都不是劍修。
他的劍法,甚至都不算劍法。
大羅門老祖顏麵掃地,想起來都覺得丟人。
當然,現在這個場合太過肅穆,他也隻能忍著脾氣,一言不發。
荀老先生也能感受到這股怒意,但他隻是默默喝茶,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洞虛大殿外。
各宗掌門,也都齊聚觀劍樓。
百花穀穀主,與幾個道州出身的宮裝女子,在竊竊私語,說著什麼。
其他四宗,八門,十二流的掌門,也沒一人缺席。
這場修羅戰,影響之大,足以令所有宗門掌門,提心吊膽,怎芯不安。
哪怕四大宗掌門,也不能淡定。
他們擔心的,倒不是太虛門。
太虛門是眾矢之的,生死不過旦夕。
他們擔心的,是修羅戰終局,麵臨的其他四大宗的威脅。
修羅戰一開,就是個絞肉機,殺到最後,不分彼此,任何一宗的天驕,都可能麵臨其他三宗天驕的圍殺。
殺伐之間,危險重重。
攻守之間,變化萬千。
誰能殺出重圍,撐到最後,誰也不知道。
而修羅戰分值高,這也就意味著,若之後的天字論劍,彼此拉不開差距,那修羅戰的第一名,很可能也就是,論劍大會的第一名。
他們四大宗,誰能得論劍第一,從這場修羅戰開始,就基本奠定了。
因此,四大宗掌門,根本不可能淡定。
而太虛三山掌門的心情,就更不必說了。
以目前太虛門的境地,能保住名次,就已經是一件極大的幸事了。
甚至名次隻要不掉太多,也都能接受。
除此以外,他們是真沒辦法有一絲妄想。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乾學四大宗,是永遠逾越不過去的四座「大山」。
觀劍樓外。
論道山觀戰席中。
太虛門一眾長老們,還有築基初,中,高三屆,幾乎全部弟子們,也都在觀戰。
這是決定宗門命運的一戰。
對他們來說,同樣至關重要。
隻是現在看來,形勢十分嚴峻,所有人的心,都是懸著的。
而風家席位上,張大長老,張瀾,顧家的顧紅,還有其他一些長老,道廷司顧長懷,夏典司—
也全都在觀戰。
他們或多或少,知道目前的一些形勢,也都捏著一把汗,默默為墨畫,為太虛門擔憂。
即便是張大長老,看了這麼多場墨畫的論劍,對這個「疑似」學了他張家逝水步的太虛門天驕,心裡也生出了些親切感,並不想看墨畫他們輸。
或者至少,不要輸得太慘.·
但觀戰席間,更多的修土,卻還是幸災樂禍的:
「講道理,墨畫這下,總該活不成了吧?」
「一個人殺他,他能躲;一隊人殺他,他能逃;「
「那一個宗門,甚至十來個宗門,那麼多人,一起殺他,他還能往哪裡躲,
往哪裡逃?」
「除非他找個坑,隱身往裡麵一蹲,一直蹲到結束———」
「想什麼呢?」
「他那一點本事,早就被人研究得透透得了—
「若他的隱匿術之前沒暴露,說不定還真能讓他‘苟’到最後。」
「但可惜了,論劍比到現在,能用的底牌早就用了,如今再搞這點小使倆,
還能騙得了誰?」
「彆人肯定會防著他—」
「這倒也是。」
「你看著吧,太虛門這場,肯定要倒大黴。」
「話是這麼說,但這賽製——好像對太虛門,不太公平吧?」
「你這就不懂了,修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人生下來,出生不同,靈根不等,運氣不均,命有長短,時有順逆,這些都不公平—.
「所謂的修羅戰,同樣如此。」
「考驗的,就是你能不能在絕境中拚儘全力活下來,不擇手段,贏下這一局「沒人跟你講道理。」
「要怪,就隻能怪太虛門運氣背。」
「怪他們自己,得罪了那麼多宗門。」
「也怪他們,偏偏收了墨畫這麼一個坑爹的‘小瘟神」———”
「收誰不好,偏偏收墨畫?」
「也對—太虛門活該,他們自找的—
人群中正聊著,忽而一道充滿書卷氣的身影,默默混了進來。
有人眼尖,見了他,立馬道:
「白兄,你不是說,要‘吞靈劍」的麼?」
「願賭服輸!」
「就是!」
白曉生愛說大話,愛噴人,但脾氣好,不擺架子,因此一些築基修士,也都與他起哄。
悄悄混入人群的白曉生,聞言有些頭大。
他之前,的確是說大話來著。
嘲諷墨畫:「他能論什麼劍?」
「你看他那樣子,拿劍都費勁。」
「他要真能使出什麼劍法來,我就當眾,將我上品的本命靈劍,吞進肚子裡!」」
然後墨畫,就一劍把大羅門的那個誰給宰了·
白曉生當真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但這件事,他是不承認的。
「不是我食言,不是我不吞靈劍,而是墨畫那個,根本就不算劍法。」
「他那個是歪門邪道。」
「跟‘劍」根本不搭邊。」
「他那個禦劍,是糊弄鬼呢——」
「我這個人,言而有信,他若真會劍法,我肯定把自己的本命劍吞下去.」
「我這話放在這裡,不吞我就認墨畫做爹—」
「好,一言為定!」
上官家,觀戰台上。
聞人琬也樓著瑜兒,正在觀戰,她既為墨畫擔心,也在等墨畫出場。
周圍人聲鼎沸,喧鬨不已。
一片喧鬨間,聞人琬突然一陣恍惚,眼前朦朧,血淋淋的。
曾經噩夢中的景象,又浮在她的腦海。
漫天血雨,妖魔亂舞。
瑜兒一張血臉,皮膚慘白,目光空洞地看著她。
他的血流儘了,臟腑被掏空了,神識被吸乾了·———
他用冷漠的聲音問她:娘親,為什麼不救我?
聞人琬心生恐慌,連忙抱緊了瑜兒。
下一瞬,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娘親,怎麼了?」
一切血腥的幻想消失,聞人琬低下頭,發現瑜兒一臉懵懂無知地看著她。
聞人琬臉色蒼白,笑容滯澀:「沒什麼——
瑜兒放心了,乖巧地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方天畫影。
聞人琬看著瑜兒,下意識把他抱緊在懷裡,生怕一個眨眼,稍有恍惚,自己這唯一的孩子,就不見了·—
但她抱得越緊,心底就越恐慌。
胸口也揪心一般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