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配得上叫做大陣。
這種層次的大陣,才有資格,成為天下無數陣師畢生的追求。
甚至,自己的“淺薄”與“錯判”,也是對的。
知道自身渺小,方能變得強大。
正是知道了缺陷和不足,才有努力的方向,才能一步步變得更強。
“陣法博大精深,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換句話說,自己還能變得很強很強……”
墨畫看著眼前,浩如煙海,恢弘壯闊的大陣,心中又漸漸升起了鬥誌。
之後他不再猶豫,開始從最易懂的二品陣樞板塊入手,從內部中樞,開始一點點解剖分析,研究起這準三品的荒天血祭大陣……
三品的部分,墨畫看不懂。
但二品的陣樞,墨畫卻能參悟個七七八八,並通過二品陣樞的釋義,去推測三品陣樞的結構功能。
以一個主陣師的身份,從“大陣設計”的角度,去宏觀把握,整個複雜大陣的構建思路。
很快,墨畫便沉浸在大陣中了。
他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領悟到的東西也越來越深刻。
但學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知道得少。
領悟越深,越覺得自己的領悟淺薄。
這也正是墨畫所需要的。
彆人的讚美,陣道魁首的名頭,會讓自己自以為是,沉浸在過往的成就中,固步自封。
這些對自己沒意義。
自己真正需要的,是對陣法的始終如一,對大道陣理的“如饑似渴”。
永遠知道自己的無知,知道自己的淺薄,這樣才能永遠地變強,永遠地追尋自己的“道”……
時間一點點流逝。
墨畫沉浸於大陣的研究中,隻覺得感悟越來越多,一時有些渾然忘我。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忽然覺得自己後背發涼,甚至室內的溫度,也陰冷了不少。
他將神識,從陣樞中退出,轉頭看去,就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瘦長,陰冷,氣息恐怖,修為深不可測,且帶著濃烈的邪神氣息。
屠先生……
空氣一時凝固。
墨畫仰著腦袋,看著屠先生。
屠先生也低著頭,看著墨畫。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視了許久,片刻後,屠先生才緩緩開口,聲如夜梟:
“能看明白麼?”
墨畫搖了搖頭,一臉誠實道:
“太難了,看不太懂……”
一臉死白色的屠先生瞳孔微縮。
而後他轉頭看向室內身首分離的屍體,又放開陰冷神識,掃蕩雁落山四周,神情瞬間陰寒,看著墨畫問道:
“我養的邪陣師呢?”
墨畫小聲道:“好像……都死光了……”
屠先生眼中暴出血絲,如寄生蟲一般浮動。
墨畫心中一跳,連忙擺手道:
“跟我沒關係,是道廷司殺的!”
“顧叔叔帶著道廷司,攻破了雁落山,殺光了邪陣師!”
墨畫把功勞,全都推給了顧長懷。
屠先生周身血氣湧動,聲音如妖獸低沉嘶吼。
“顧長懷——”
室內的幾個身首異處的金丹邪陣師,的確是被風刃切斷四肢的,的確是死在了顧長懷手裡。
那其他邪陣師,就更不用說了。
即便不是顧長懷親自動的手,那也是死在道廷司手裡。
“這個顧長懷,屢次三番,壞我大事,早知道如此,便不應當顧忌那麼多,不惜一切代價,將其殺了……”
屠先生心道。
他雖不知,顧長懷為什麼能做到這一切,為什麼能突破大陣封鎖,進入穀內,殺了他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邪道陣師,還將祭品都救走了。
但一想到,這顧長懷是那尊“太虛凶神”欽定的爪牙,屠先生也漸漸就理解了。
能被凶神選中,為神明做事,必然有過人之處,有常人難及的謀略和能耐。
能做出常人做不到的事,也不奇怪。
更何況,這個顧長懷,一直在與神主作對,從一開始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可一想到,自己豢養的陣師,被殺了個乾淨。
自己拘來的天驕祭品,也大多都跑掉了。
屠先生臉色陰沉,麵容也開始扭曲,而後一雙血絲顫動的眸子,便看向了墨畫。
畢竟,若說壞事,這個太虛門的陣道魁首,也一點都不遑多讓。
若不是他,不至於要倉促開啟血祭大陣。
甚至此前的太多事,都有這個叫“墨畫”的小鬼的影子……
那些因計謀敗露,受神主責罰,而遺留下的肉身和神念上的傷痕,又開始隱隱作痛。
屠先生的眼中,便透出難以遏製的殺意。
墨畫感知到這股殺氣,立馬一臉嚴肅道:
“成大事者,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學會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千萬不能被一時的憤怒衝昏頭腦,不然會壞事的。”
屠先生胸口一窒,臉色扭曲。
片刻後,他以淩厲的目光,審視著墨畫,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墨畫搖頭,“反正是邪魔外道而已,我管你是誰?”
屠先生冷笑,“你真不怕,我殺了你?”
墨畫一臉篤定,“你不敢殺我!”
“為何?”
墨畫冷哼一聲,“我可是太虛門陣道魁首,有老祖罩著,道廷司的人也在附近,你不惹我還好,我就當沒見過你,也不與你為難。但你若傷了我,我太虛門的老祖,必叫你灰飛煙滅。”
他這話說得倨傲囂張,但屠先生並不懷疑。
眼前這個叫墨畫的小子,在太虛門的確有這個份量。
隻是……
屠先生問墨畫:“這山裡,可是隻有你一個人,沒有道廷司,也沒你的老祖,你不知道麼?”
“老祖護著我……怎麼可能讓你看出來?”
墨畫臉色如常,心態也很平和,但卻以神識操控著自己的小腿,發出細微的顫抖。
這種“強自鎮定”的表現,屠先生這種經驗老道的老妖怪,如何能看不出來。
在墨畫這個年紀,有他這份鎮定,已經算不錯了。
但說到底還是太嫩了,控製了表情,但控製不住身體,露出了心底的怯懦……
屠先生冷笑,緩緩道:“讓我猜猜……”
“道廷司的確來救你了……但你是陣師,而且自覺是很厲害的陣師,覺得天下沒什麼陣法,是你學不會的,哪怕是大陣,因此你偷偷摸摸,溜到了這裡,想背著彆人,鑽研這荒天血祭大陣……”
“畢竟這是大陣,你欲罷不能。但這又是邪陣,你不能讓彆人知道。”
“可壞就壞在,這穀裡是有數不儘的血肉妖魔的,道廷司也不敢久留。”
“你耽擱了這段時間,等回過神來,彆人都已經撤走了,隻有你一個人,留在了這穀中……”
“現在,根本沒人來救你了……”
屠先生語氣冰冷,每說一句,墨畫的臉便白一分,仿佛內心的盤算,全都被屠先生戳破了。
“你……你胡說……你……這些都是你瞎猜的,根本就不對……”
墨畫語氣慌張。
他說的是實話,屠先生的確都是瞎猜的,而且一句都沒猜對。
可惜這些實話,屠先生根本不聽,他隻看到了墨畫的慌亂和語無倫次。
語言會騙人,但本能不會。
屠先生冷笑,他也並不打算真的殺了墨畫。
這個墨畫,是個極珍貴的“籌碼”,他留著有大用。
而且,他心中有所顧忌,也的確不敢殺墨畫,至少現在還不敢……
屠先生一臉陰沉地看著墨畫,聲音嘶啞而低沉道:
“你這點小伎倆,騙不了我。老老實實跟我走,聽我的話,我不殺你。”
“如若不然,我將你開膛破肚,掏腸挖心,煉成妖魔傀儡,生死不入輪回。”
墨畫臉色恐懼,心有不甘,但卻隻能順從地點了點頭。
“隻要你不殺我,我都聽你的……”
屠先生微微頷首,轉身正準備離開,忽而心頭猛然一悸,忍不住猜疑道:
“這小子,是不是在騙我?”
屠先生陰冷的眸子,又看向墨畫。
神色上不會有假,的確是在“強裝鎮定”,倨傲之中,透著一些心虛,若說是演戲,這小子城府未免也太深了點,演技也好得太過頭了。
俗話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以這小鬼的身份地位,根本沒必要親自冒險,落到自己手上。
可這一切,到底還是太過巧合了些。
為什麼彆人都走了,隻留這小子一人在這魔窟之中?
為什麼?
莫非是……神主?!
屠先生恍然,而後忽然間,一切都想通了。
這是神主,在幕後操縱著因果。
神主知道,這小子身上有大因果,也知道這小子是祂複生的關鍵,隻是這小子此前一直待在太虛門,受著重重保護,根本沒機會下手。
現在這小子,身陷血祭大陣,受大陣的邪氣乾擾,氣運亂掉了。
沒人護住他的因果。
所以,神主的力量便可趁虛而入,利用這小子對邪道大陣的癡迷和妄想,將他的因果,連同他整個人,都截留了下來。
一切,皆是神主的啟示!
是神主在暗中支配著一切!
屠先生長長鬆了口氣,心中對神主的信仰越發虔誠,越發覺得神明的高深莫測。
至於這小子身上的威脅……
這是在血祭大陣內,一切自有神主庇佑。
而這小子本身,又隻是個築基修士而已。
境界擺在這,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我堂堂羽化,還能死在他一個築基手裡不成?”
屠先生自嘲冷笑。
思索妥當後,他伸出蒼白的手掌,自指尖化出血絲,融入麵前的陣樞,陣樞隨之變化,血絲滲透進石壁,將整個石壁,異化為血肉。
整個陣樞石壁,也如妖魔的血肉大口,緩緩張開,露出後麵一條黑暗深邃的通道。
“隨我來。”
屠先生命令道,而後踏步走進了血腥的通道。
墨畫點了點頭,一臉絕望,但又老老實實地跟著屠先生,走進了血腥的妖魔大口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