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牢籠之中,便隻剩下了墨畫一人。
他忍著不適,攤開人皮,翻看著上麵的陣樞,當即便皺起了眉頭。
“不太對……”
這些陣樞,與他所想的,不太一樣,甚至與他識海中的“謎天大陣”的構局,都有很大的出入。
“為什麼?”
墨畫眉頭緊皺,看著人皮圖,對照著自己腦海中的謎天大陣,琢磨了許久,漸漸恍悟。
謎天大陣,是核心,是中樞,是整個荒天血祭大陣的本質,是一個蘊含真偽虛實法則的“大道模型”。
這個“大道模型”,儘管蘊含極高深,極強大的法則,但在陣法結構上,卻無法自己為自己“供能”。
墨畫識海中的“謎天大陣”,是以他自己的大道根基,以他的靈力和神識為“源泉”,借助天衍訣的玄妙,這才能成型的。
但若將這謎天大陣,運用在現世中,就不得不考慮,如何搭建“陣眼”,為大陣“供能”的問題。
這是最基本的陣法邏輯。
任何陣法,從單陣,到複陣,乃至浩繁的大陣,都必須有“陣眼”為核心。
有靈力,念力,或者是邪力供能,陣法才能運轉。
而屠先生的做法,就是“荒天血祭”。
製造殺戮,將鮮血灌入地脈。
以人肉,人骨為媒,提煉人神魂中的痛苦,淒厲,恐懼,絕望等等念力,全部融在一起,煉成邪力,為邪神誕生的謎天大陣“供能”。
“荒天血祭”,是形式,是手段,是基礎,是媒介,是提煉邪力,催動大陣,並保證大陣運轉的一整套,力量流轉的陣法中樞體係。
“謎天大陣”,是核心,是法則,是吸收荒天血祭得來的邪力,借法則轉化,逆變虛實,讓邪神誕生於世的“溫床”。
這一整座大陣,兩部分嚴密契合,缺一不可。
墨畫心中微悚。
“這就是……屠先生的手筆?”
荒天血祭,應該是大荒巫祝的禁忌傳承。
巫祝有大荒陣法傳承。
這個屠先生,身為大荒皇族的巫祝,陣法造詣定然深厚。
大荒邪神,莫非正是看重了這點,才選屠先生,做了他最親近的仆人?
讓屠先生,能將大荒的“荒天血祭”,和虛實的“謎天大陣”,完美融合,並付諸實踐,以此實現大荒之主的複蘇?
“這得籌劃多少年,牽扯多少人,費多少心血……”
墨畫心中感慨,歎了口氣。
而後他心頭一跳,又忍不住想到:“這個大陣,我能用麼?”
荒天血祭,他肯定是用不了,因為這是邪陣,要死很多很多人,獻祭數不儘的血肉和神魂。
但不獻祭“人命”呢?
借荒天血祭的原理,獻祭其他東西,為謎天大陣供能,然後自己在謎天大陣之中……
肉身封神?
墨畫皺眉。
這四個字,是冥冥之中,突然自他識海之中冒出來的。
但是……修界之中,有“肉身封神”這個東西麼?
肉身封神之後,又能如何?
墨畫有點茫然。
隻可惜,屠先生構建的荒天血祭大陣,用的是邪力,墨畫沒辦法親自嘗試,否則稍有不慎,他自己或許就會取代大荒之主,變成凶殘的“邪神”了。
抑或者,不是取代大荒之主,而是與大荒之主,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
這種“作死”的事,輕易還是不要嘗試。
墨畫心中沉吟。
但即便不以身犯險去嘗試,這一整套深奧複雜,用於邪神複生的大陣體係,卻一定要掌握。
謎天大陣的法則要鑽研。
荒天血祭的陣樞也要學。
且不說,墨畫作為陣師,抗拒不了“大陣”的誘惑。
即便是為了“知己知彼”,製衡邪神,這些東西,就不能不了解。
更何況,這套大陣體係,將來未必就用不上。
墨畫立誌成為通天徹地的陣師,對待陣法,自然隻秉承一個宗旨:
“凡是陣法,遇到就學,可以不用,但絕不能不會。”
墨畫點頭,而後心無旁騖,暫時將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屠先生給他的,荒天血祭陣樞的參悟中……
……
與此同時,大陣還在運轉,正魔還在廝殺,局勢暗流湧動,前途未卜。
乾學州界外。
一輛馬車,沿著大道,自遠方緩緩駛來。
馬車之中,共有六七人。
為首的,是一位麵容枯槁,身披玄衣,精通算數,滿頭白發的老者。
而他,也正是玄機穀的大長老,羽化境的司徒真人。
此時司徒真人,正肅然危坐,閉目養神。
車中其餘人,皆為玄機穀弟子,有的麵貌稚嫩,有的人到中年,有的眉眼方正,有的須發半白,大多氣質沉穩,目蘊神光。
車內靜謐,香氣嫋嫋間,並無人說話。
過了片刻,細微的竊語聲,打破了車內的肅穆,一個稍微稚嫩的少年道:
“我們此去乾學州界,真的沒問題麼?”
旁邊有人低聲“噓”道:“彆打擾大長老清修。”
少年輕輕“哦”了一聲。
須發半白的修士睜開眼,緩緩安慰他道:“有大長老在,不必擔心。”
少年這才安心了些,但神情還是有些忐忑:“聽說……有邪道大陣,還有很多洞虛老祖,他們都沒辦法……”
“術業有專攻,有些事,不是修為高,就一定能解決的。”有年長修士道。
“如何決斷,大長老自然有數。”
“嗯。”少年這才點頭。
車內緊張的氣氛,也稍稍緩和了些。
可隨著馬車繼續駛向乾學州界,天邊的血色,越來越深,濃烈的邪氣遮天蔽日。
赤地千裡,荒無人煙,偶有血肉殘肢,腐爛於地。
眼見周遭景象,車內一眾修士紛紛變色,料知前途未卜,心也隨之懸了起來。
一路上閉目養神,安如泰山的司徒真人,此時也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這天地景象,緩緩歎了口氣。
而馬車也一直向前走,向著血色的深處走去。
眾人眼中,血腥而恢弘的荒天血祭大陣,也越來越近,甚至這龐大的大陣,還在不斷向外蔓延,“吞噬”著乾學州界,周遭土地上的一切生靈,腐化著一切生機。
眾人無不神情凝重。
他們此前就推算到,乾學之災,必然極其嚴重,否則不可能數十位洞虛老祖,聯名傳書請他們玄機穀的大長老出馬。
可此時親眼看到這血色大陣,眾人才知道,情況比他們想象得,還要糟糕得多……
即便如此,玄機穀的眾人也並未退卻。
可就在車轍,軋過一截白骨,越過地脈之下,看不見的血河之上時。
車上的司徒真人,心中猛然一悸。
宛如一瞬間置身嚴冬,無邊的寒意,湧上心頭。
“停車。”司徒真人道。
馬車停了下來,司徒真人環視眾人,緩緩開口道:“把天機寶物,都給我。”
眾人不明就裡,但大長老發話,他們不敢反抗,便將隨身攜帶的,一些珍貴的玉匣,羅盤,八卦鏡等,都呈給了司徒真人。
司徒真人一一收下,獨自一人,邁步走下馬車,而後轉過頭來,肅然命令眾人道:
“你們現在就回玄機穀,一刻不要停,千萬不可回頭!”
“大長老!”眾人一驚。
司徒真人搖頭,“不必說了。”
那玄機穀的少年修士,急聲道:“大長老,我隨您一起去。”
司徒真人蒼老的眼眸,露出一絲欣慰,但還是溫聲道:“回去吧,天機不可逆。”
眾人臉色蒼白,目光痛苦。
但他們都是玄機穀出身,自小參悟因果之道,明白司徒真人的意思,也明白司徒真人的話,意味著什麼。
玄機穀眾人,陸續走下馬車,以膝跪地,向著司徒真人,鄭重叩了三下。
而後紛紛眼眶發紅,滿懷痛苦與不甘,登上馬車,踏上了回返的路,離開了乾學州界。
司徒真人站在原地,看著這些玄機穀的精英弟子,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遠方,斷了某些可怕的因果,這才深深鬆了口氣。
沒了負擔,司徒真人回過頭,隻孤身一人,走向乾學州界,走向遮天蔽日的血色大陣。
他深邃的眼眸中,含著一絲不甘,還有一絲命中注定的坦然:
“老夫的‘死劫’,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