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並不覺得,自己動的手腳,能瞞過屠先生的眼睛。
甚至,他敢保證,自己稍稍改動,哪怕一絲一毫的陣紋,都會被屠先生發現。
在屠先生的眼皮下,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手腳。
而想要瞞過屠先生,似乎也根本不可能。
墨畫目光凝重,陷入沉思。
可任他如何苦思冥想,一時都想不到什麼好辦法。
在屠先生的逼迫下,荒天血祭的進度,又不能停,必須按照計劃,一點點向前推進。
墨畫所能做的,頂多就是,稍稍拖延點進度,但這種事,治標不治本。
該來的那天,總歸會來的。
墨畫起身,自古獸骨骸之上,向下望去。目光越過粗大宏偉的巨獸骨骼,看向巨大的血祭心臟,而後繼續向下看去,看向浸泡著巨大心臟的鮮血長河。
繼而再往下,看向鮮血長河之下,被邪力汙染的地脈。
墨畫的心間,產生了一縷微弱的共鳴。
這是來自,大地道蘊的共鳴。
是他參悟厚土絕陣,頓悟大道之時,與大地產生的一絲聯係。
此時這縷共鳴,顫動著墨畫的心弦。
共鳴之中,沒有了曾經的溫厚,寬容,卻充斥著被血腥汙染的憤怒,不甘,以及萬物生靈絕望的泣戾和哀嚎。
鮮血在流淌。
地脈在悲鳴。
墨畫望著血腥的地脈,如同看向深處大地的道蘊,目光同情而傷感。
……
乾學州界。
滿頭白發的司徒真人,端坐北鬥七星陣中,周身籠罩著星光,正催動著陣法,借星辰之力,覓著屠先生的氣機,想著將屠先生殺了,以絕後患。
忽而天機運轉,一縷因果浮動。
司徒真人心頭一顫,當即摘一縷星光,點在額頭,以七星明神,掐指一算,神情大變。
“司徒真人,發生了何事?”有坐鎮陣法的洞虛老祖,皺眉問道。
司徒真人臉色蒼白,似是有些難以置信,末了似是認命了一般,緩緩道:
“天機預示,十四日之後,荒天血祭陣法大成。”
“大荒之主,將重現於世……”
“乾學州界的大劫,來了……”
此言一出,滿座色變。
而後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在乾學高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虛空開合間,幾乎所有洞虛老祖,又齊現於觀劍樓。
“形勢不是暫時穩住了麼?血祭大陣,雖在推進,但進度並不算快……”
“屠先生也被限製住了。”
“即便落成,也不可能隻有十四日這麼短。”
“而且,這日子竟能如此精確?”
“莫不是出了錯謬?”
一眾洞虛老祖議論紛紛。
司徒真人至今,仍舊有些不太敢相信,可還是歎道:
“這是借玄天北鬥七星陣加持,而得來的天機啟示,是什麼就是什麼……”
若無其他更強大的力量乾預,那這就是事實。
天機預示,血祭大成,那無論發生什麼,荒天血祭大陣都會大成。
天機預示,大荒之主重現於世,那也意味著,再怎麼難以置信,這都會成為既定的事實。
他們做的一切,都會成為徒勞。
他們也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
至於天機為什麼會有如此預示,一定是某些人,某些事,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某些深刻的變化。
由此產生的強大的因果,在推動著這件事的進展。
至於這個“因果”是什麼,隔著血祭大陣,司徒真人也看不透,更無法言說。
這十四日,或許是一個死期。
但同時也可能是上天,給他們的一個“啟示”,讓他們在這段時間內,做好準備,迎接此後的大劫和噩戰。
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許也不希望看到,乾學州界真正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可有了這個“啟示”,又能做什麼?
在場所有洞虛老祖,都陷入沉思。
片刻後,荀老先生看向司徒真人,沉聲問道:“司徒兄,玄機穀的法門中,可有什麼應對之法?”
司徒真人歎了口氣。
到底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天機上的死劫,總歸還是逃不掉。
司徒真人神色肅然,一字一句,緩緩開口道:
“方今之計,隻有一個辦法……”
“找些神念強大的修士,元神出竅,破入邪神初生的夢魘,在其誕生之時,強行抹殺邪神真胎!”
此言一出,在場的老祖,儘皆胸口一窒。
哪怕他們不精通神念之道,也不可能不明白。
直麵邪神,九死一生。
甚至有可能,此戰之後,他們連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都分不清。
而且,這還不是他們,惜不惜命的關係。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究竟怎麼樣,才能在邪神誕生之時,進入其初生的夢魘?
有洞虛老祖,開口問司徒真人。
司徒真人沉默片刻,道:“母子連心,借識入夢。”
“母子連心?”
“是,”司徒真人道,“上官家那個孩子,不會無緣無故被擄走,這孩子身上,有大因果,必然是邪神選中的,用來誕生的‘神胎’。”
“邪神誕生的夢魘,也就是上官家那孩子的夢魘。”
“而母子連心。”
“催動玄機穀的至寶——大夢天引,借血脈為橋,以識海為梁,通過生母的夢境,可入邪胎的夢魘。”
“但是……”司徒真人歎道,“這是神道古籍上記載的法門,究竟能不能奏效,也是個未知數。”
一位洞虛老祖皺眉,“沒這麼簡單吧。”
入夢可不是那麼好入的。
以血脈為橋,以識海為梁,通識入夢,不可能沒代價……
司徒真人點頭,歎道:“這種法門,對識海負荷極大,輕則識海受損,重則神魂寂滅。”
“即便最後成功了,識海也會有缺漏,變得極其脆弱。”
“修士修道,講究血靈神一體。走的道不同,各有偏重,但這三者其實都是缺一不可的。”
“尤其是神識,一旦有了破損,基本上就違背了‘道身無缺’的法則。”
“一旦借此入夢,聞人家那個丫頭……可能此生的修為,都無法再精進。”
當然,還有更殘忍的事。
一旦無法在邪神誕生前,將其抹殺,那他們就不得不,連同那個叫上官瑜的孩子……一同殺了。
這對母子都要死。
司徒真人的良心飽受折磨,但他又不得不這麼做。
這就是天機,這就是命,絕望而無奈。
司徒真人麵色沉鬱。
一位洞虛歎了口氣,“這件事,也不是我們單方麵能決定的,必須知會上官和聞人兩家。”
上官和聞人,都是五品世家。
瑜兒是上官家的嫡子。
聞人琬既是上官家的少夫人,同時也是聞人家主的嫡女。
這件事,不是輕易能決定的。
很快,一封飛劍傳書,就傳到了上官和聞人兩家的老祖麵前。
上官家和聞人家,都是五品世家,但與宗門捆綁不算太嚴密,因此論劍期間,兩家的老祖都隻在禁地閉關,並沒有去觀劍樓觀禮。
此時接到傳書,兩家老祖都皺著眉頭。
他們也不好決斷,隻能歎了口氣,將書信轉給各自的家主,讓他們自行決斷。
上官家的家主上官策,聞人家的家主聞人景玄,便親自與聞人琬夫婦二人商議此事。
上官家的一間密室中。
氣氛有些僵持。
聞人琬溫婉俏麗的麵容,如今一片蒼白,她隻說了一句話:“我要救瑜兒。”
上官策沒說話。
上官儀眉眼之間,滿是痛苦,一邊是摯愛的妻子,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兒子,無論怎麼選,心都刀割一般地痛。
聞人景玄臉色鐵青。
他不是不疼瑜兒,畢竟瑜兒是他的外孫。
但瑜兒現在生死難料,能不能救不出來都不好說。
他不想為了瑜兒,再讓他從小捧在手心,寵愛到大的女兒,承擔這莫大的凶險。
最後,即便幸之又幸,將瑜兒救出來了。
可他唯一的女兒,卻會因識海缺漏,修為再難精進,一生都大道無望了。
甚至身死道消,都有可能。
聞人景玄身為家主,做慣了權衡利弊的事,自然知道,怎麼選才最好。
他隻能按捺下心中的不適,勸聞人琬道:
“修士最重要的,就是性命,是修為。至於孩子……你以後還會再有的……”
聞人琬轉過頭,怔怔看著他的父親,柔美的眼中流出淚水:
“孩子還會再有,可是我的瑜兒……隻有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