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黨就是這麼發展起來的,宦黨與士人的爭鬥也是這麼愈演愈烈的。
說白了,這一切都是由各自的立場決定的,所謂屁股決定腦袋,處於不同立場,就會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也相應有不同的思維方式和處事策略。
如果劉宏穿越過來不是皇帝,而是臣民的身份,他也會高舉鏟除宦官奸黨的大旗。
當然這也不是說那些朝臣就完全不可信任,就像宦官一樣,誰可用,誰不可用,該如何用,要做到心裡有數才行。
一個稱職的皇帝首先要學會平衡各方利益,找到各方的共同訴求,引導發展趨勢,最終才能達到君臣和諧、共鑄盛世的目標。
“對,平衡!在儘可能維持平衡平穩的局麵下,培植帝黨,徐徐圖之。”
良久之後,劉宏思慮已定,站起身來,打算四處走走,權當鍛煉。
程璜再次屁顛顛地湊了上來,這次劉宏沒有拒絕,任由程璜扶著下台階出了亭子。
“傳出話去,就說朕身體已無礙,五日後上朝議政。”
走了一陣,劉宏再次歇息之時,向程璜吩咐著。
“唯。”程璜躬身答道,又來扶劉宏。
“太醫令曾有言,陛下初愈,需多加靜養。今日走動已久,就讓奴婢服侍陛下回去休息罷?”
“也好。”
劉宏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身體恢複非一日之功。
而且劉宏已經適應了目前的角色,開始嘗試著運用一些馭人的手段,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順著下屬,給予適當的認同感就是其中之一。
程璜可不知道劉宏的心思,隻覺得天子對他依然親近,之前心底的一些擔憂也就淡了許多。
“陛下,需要奴婢去傳太醫令否?”這句話倒好似多了些真心實意。
“朕已無恙,可不想再看到那張老臉,連續幾個月來,幾乎天天見他,都覺著有些晦氣了。”
太醫令張奉掌管著宮中醫官、藥房,給皇帝檢查身體,開藥治病都需要經他的手,由此劉宏這話倒也不虛。
程璜嗬嗬一笑,“陛下所言甚是,太醫令逐病患而走,的確晦氣,不過其醫術手段倒也不凡。”
劉宏輕哼一聲,“那可未必,如若其真有過人之能,朕也不至於被病魔折磨數月之久。”
程璜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對張奉有意見了,也不好應和,隻得答道“太醫令已然是醫官中最高明的了。”
“其醫術是否最高明朕尚不知曉,不過他鑽營的手段倒高明得緊。”劉宏淡淡道。
程璜不確定劉宏具體所指的是什麼。
張奉是中常侍張讓的養子,又娶了何貴人的妹妹,這是他們這些宦官都知道的,難道天子說的是這個?
程璜悄然地用眼角餘光在劉宏臉上一掃而過,卻沒看出什麼來。
這就不好接話了,萬一說錯了徒生事端,惹天子不高興倒還好解決,得罪了張讓及何貴人那才是真麻煩。
想到這裡,程璜隻得裝糊塗,跟著乾笑了兩聲。
劉宏倒也不在意。
“此次朕一病數月,方才知曉身體才是根本,由此覺著宮中侍醫尚顯薄弱,朕意擴充醫工數量,建太醫院。
聽聞民間尚有不少醫術高明之輩,你可著人打聽一番,列一名錄,到時一起征召入宮。”
“唯!”程璜領命,片刻後又道“臣鬥膽舉薦一人總領此事。”
“誰?”
“議郎陽球。”
劉宏有著原主和前世的記憶,在腦中稍一搜索,就知道這陽球是誰了。
陽球做過不少地方官,執法嚴苛,去年被多位朝臣彈劾,因此而罷官入朝做了個閒散的議郎。
這個人是有名的酷吏,而且睚眥必報,更關鍵的是他是程璜的養女婿。
曆史上他和程璜的另一個養女婿劉郃聯手乾死了大宦官王甫和太尉段熲,還是陷害追殺名臣蔡邕的急先鋒。
要說這其中沒有程璜的參與,劉宏是不信的。
不過這陽球倒是一把好刀,可以用用。
雖然心中已有主意,但劉宏卻不會表現出來,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程璜說道“你倒是舉賢不避親。”
聽劉宏這麼說,程璜就明白天子知道陽球與他之間的關係了。
不過他也不擔心,他們這些內侍哪個與外臣沒有點聯係?而且宦官收養子女在漢宮也是合法之舉。
於是程璜坦然答道
“臣對陛下赤誠一片,斷不會因私廢公。陽球多年來一直曆任地方,料想對民間醫者深有了解,故而舉薦於他。”
“不錯,倒也是個合適人選。”劉宏微微點頭。
程璜又笑道
“說起來,陽球雖然是臣的養女婿,可他這人與臣卻沒有多少親近的心思。
他還常對人說,若是他有機會做司隸校尉,斷不能放過陛下左右的奸佞之徒。
聽其所言,奴婢大概也是其口中的奸佞之一罷。”
“噢,還有此事?”劉宏內心冷笑,口中卻讚賞道
“這個陽球倒有些意思,雖出言偏頗,但忠心可嘉。你去轉告於他,若他將太醫院這項差事辦好了,朕把司隸校尉的令符賞給他也未嘗不可。”
“陛下聖明,料想陽球定不會辜負陛下之所望。”
程璜臉上控製不住地滿溢著喜色,擔心被劉宏看見,借答話之機低頭避過。
“太醫院之事關乎朕之性命,當速辦。你須交待陽球,朕不求數量,但要真正醫術高明之輩。”
劉宏囑咐道,旋即好似又記起什麼,於是補充道
“朕曾聽誰提到過一位醫者,好似喚作華佗華元化,沛國人,據說頗有盛名。此人一定要找來給朕瞧瞧,看傳言是否當真。”
“臣記下了。”
劉宏不再言語,心底卻感慨不已
這個程璜不過一個普通的中常侍,卻也在朝中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僅從他的兩個養女婿就可見一斑——
陽球曆任地方太守,另一個劉郃更不得了,身為漢室宗親,居大鴻臚之職,九卿之一。
像程璜這樣的中常侍一共有十二個,其中更有著曹節、王甫那兩個超級大宦官。
這些人及其附屬不僅在宮內把控著各處要害,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他這個皇帝捆得死死的;
而且在朝廷各部門、地方州郡甚至京師北軍中都遍布黨羽,這也是宦黨能屢次在與士人的爭鬥中占據上風的根本所在。
所以哪怕劉宏這個皇帝想要安安穩穩地完全解套,也是有著巨大的風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