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俗人!
天剛蒙蒙亮,白孤就打開了房門。
不管老參好不好找,阿月的病可不能拖。能早一天是一天。
昨天回來的時候,老乞丐愣是給他買了十幾個燒餅,讓他帶回來。說是怕他在山上忘記時間,小小沒得吃。
這怎麼可能嘛!
然後白孤又厚著臉皮,讓老乞丐又買了十幾個黑麵疙瘩,一起帶了回來。
“牲口都不敢這麼吃啊。”
這一看黑麵疙瘩就是白孤留給自己吃的嘛!
老乞丐不禁搖了搖頭,不過他也能理解白孤——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剔什麼玩意兒啊?
但,理解歸理解,老乞丐還是不支持白孤的這種行為。
這是拿自個兒的身體在熬啊!現在還能撐一撐,等到將來……就白孤這麼折騰下去,都不知道有沒有將來了。
隻是白孤這個死腦筋,不想讓他幫得太多,怕欠太多人情,將來還不起。
“要不是你救過老子,老子才懶得理你呢!”
“老家夥,你現在是能幫我,我也可以放寬心地接受。隻是,這樣能維持多久呢?彆人的總歸是彆人的,就算是彆人自願給我,人情還是欠下了。哪怕彆人不需要這人情,我自己心裡還是會有虧欠感。老家夥,你也知道,我是一個知道回報的人。人情欠得太多,會把我壓死的。”
“你現在還小,這種事將來再說吧。”
“十六歲不小了,有些事情多少還是懂一些的。況且老家夥,你這樣,會把我變廢了的。”
老乞丐沉默了。
白孤說這話確實在理。一個人如果整天不努力,隻想著坐享其成,等著彆人的施舍給予,那這個人不長成禍害,至少也是個廢人。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才是上上策。
白孤伸了伸懶腰,又從桌子上拿起那個用破布係起來的包袱,斜係在背上。
包袱裡是昨天買的黑麵疙瘩,以及前天剩的燒餅。
這些燒餅已經不新鮮了,才不能讓小小吃,吃壞肚子怎麼辦啊?
昨天買的就留在家裡讓小小慢慢吃。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故雪峰在伶仃巷的東麵,所以白孤出門就徑直往東而去。他知道有條小路可以抄近道,省點時間。
“你要去哪?”
隻是白孤沒走兩步,就碰見了一個白孤不是很想遇見的人——鵬哥。
“早上好啊,鵬哥。”白孤莫名有些心虛。
“去哪?”
“額……散步,我就散散步,沒乾嘛。”
鵬哥指了指還沒散乾淨夜色的天空,一言不發。
此時無聲勝有聲。
白孤乾笑了兩聲,更加心虛了“早起散步,對身體好……”
鵬哥瞥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
就你小子,要是會注意身體,至於現在這幅鬼樣子?
況且,伶仃巷的人會有那個閒心,天還沒亮就起來散步?鬼相信啊。
“說實話。”
“要去故雪峰上麵,采個老參。”白孤小聲地說。
“故雪峰?”鵬哥眉頭微擰,“現在去那兒采什麼參,都下雪了。”
白孤便將阿月的病,以及去找吳老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給鵬哥聽。隻不過因為剛剛的事情,白孤有些心虛,聲音也小了很多。
不過鵬哥耳朵靈,還是聽得清。
“紫色的老參?還有蛇?”鵬哥越聽眉頭越緊,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由於天色暗,鵬哥又站在背光方向,整張臉都陷在陰影裡,讓對麵的白孤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見鵬哥不說話,白孤也不敢亂開口,生怕又招來前者的一頓臭罵。
就這樣,一大一小兩個人站在伶仃巷的巷道上,愣是站了小半炷香的時間,站得白孤腿都麻了。
許久,鵬哥才緩緩開口“你去可以,但你要注意點,彆太莽撞,情況不對就趕緊下來。還有就是,雪下大了也趕緊想辦法回來,雪大封山可就不好了。”
“我,我儘量。”白孤也知道一點雪天上山的危險——昨天老乞丐給他惡補了些上山挖參的知識。
“故雪峰下好像是有條小溪吧?我會讓人守在那裡,你要是七天還沒下山,他們就上山去找你。”
“這……不用這樣吧……”
“你就把那兒當成供給,有需要就去那裡拿。”鵬哥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嘖,這肩骨,真特麼咯人,“當然了,你最好沒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將來還怎麼去見白老太太。”
當年他護不住白老太太,再護不住白孤,他就真的沒臉再去見白老太太了。
“我儘量……”白孤也不能保證他能安然回來。
本來還對上山挖參信心滿滿,自從被老乞丐惡補了一些知識之後,白孤不僅信心蕩然無存,還開始擔心自己還能不能活著下山了。
且不說驚動了冬眠中的蛇會是怎樣的後果,就那老參附近長的紫花,是有毒的,不用觸碰!而且靠近那片區域就會中毒!
紫花的毒氣已經滲入空氣中,然後順著你的皮膚毛孔進入你的身體裡,簡直防不勝防!
而且上山還有些獵人設下的捕獸陷阱,現在還有積雪掩埋,極其容易中招。
再者,現在已經進入雪季,這要是遇上大雪天,積雪淹道,故雪峰封山,無法及時撤出來,那可就直接困死在故雪峰上了。
整整一個雪季,恐怕等到隔年春暖開山的時候,就隻剩一副骨架了吧?
想到這些,白孤不禁打了個冷顫。
鵬哥抿了一下嘴唇,伸手將身上穿著的棉衣脫了下來,遞給白孤,“拿著,穿上。”
白孤愣了一下,隨即就明白了。
敢情鵬哥是以為他剛剛的那個冷顫,是因為天氣冷,凍出來的……
“不用啦鵬哥,我這樣挺好的,你還是自個兒穿上吧,這天氣怪冷的,彆凍壞了。”白孤連忙擺手。
“這天氣凍不著我。再說,你覺得是你會凍著,還是我?”
白孤看了看鵬哥那一身泛著古銅色光澤的肌肉,再看看自己,怕是仨自己揉在一起都沒鵬哥壯吧……
“但我現在覺得還行……”
“拿著。”
“真不用……”
“我說拿著!”
白孤立馬雙手接過棉衣,然後在一秒之內穿上了。
以鵬哥的性子,事不過三,過了,後果自負。
鵬哥點了點頭,這小子還是懂點事的。
“山上危險,你小心點,感覺情況不好就趕緊撤,彆逞強。”鵬哥又交代了一句,就轉身走了。
白孤站在原地,看著鵬哥離去的背影,心頭不知道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隨即他衝著那個背影喊道“鵬哥,謝謝!”
背影頓了一下,沒說話,又沒回頭,隻是揚起手,揮了揮,摻著縷縷晨光消失在巷子儘頭。
鵬哥什麼都好,除了脾氣暴躁了點,其他地方都是優點啊。
白孤心頭暖暖的,不僅僅是因為身上的棉衣。
能認識鵬哥,真好!
白孤理了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棉衣——下擺都快到膝蓋了,兩旁又漏出一大片,跟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樣。
白孤又矮又瘦,鵬哥又高又壯,兩人的衣服互換根本就不合適。
不過鵬哥是出於一片好心,而且今年的冬天恐怕真的會比往年更冷,白孤才把棉衣收下。
主要是他怕鵬哥發脾氣……
整理好衣服,白孤便迎著天邊偶爾蹦出的一縷晨光向故雪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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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白孤站在故雪峰下,太陽已經展露全貌了,在天上散發光芒,朝地麵投放熱量。
因為山上常年有大量積雪而不融,遠遠看去就像是一位遲暮老叟,跌坐在此地等待故人,所以得名故雪峰。
儘管現在已經豔陽高照,但站在故雪峰下,白孤還是感覺到一陣陣寒意撲麵而來。
幸虧有鵬哥的棉衣,不然就原來那件破舊薄棉衣,白孤能不能上去都懸,更彆說采參了。
還是鵬哥有先見之明!
白孤沿著山道而行,隻是很奇怪,這山道,有人打掃過?
不足三尺寬的山道,兩側的草叢矮樹都有積雪掩埋,唯獨這中間行走的山道,連半片雪花都不見蹤影,隻有些許塵土與碎葉。
這未免乾淨了點吧?
城裡有專人打掃過的街道也不過如此吧?
這山,也雇了專人掃積雪?
哪家人啊,這麼闊氣?雇人掃這麼大一座故雪峰的雪。
白孤邊走邊想,也邊走邊觀察,看看這附近有沒有大石頭或老樹。
雖然吳老說紫色老參是長在高處,怎麼說也得在故雪峰山腰以上。但白孤就想碰碰運氣,這要是在山腰以下找到了,不是可以更輕鬆,可以更早交差,阿月的病可以更早治好?
而且走得太高,萬一真來了大雪天,積雪淹道封山,沒辦法及時撤出來怎麼辦?
抱著這種僥幸心理,白孤沿著山道走了許久,直到天黑了都沒找一點跟紫色老參有關的痕跡。
就連大點的石頭,高一點的樹都沒有。
還真得去到山腰以上啊……
果然,僥幸心理不能有。
白孤此時坐在一顆矮樹下,雙腿岔開,兩隻手不停地揉著雙腿。滿臉的疲憊,嘴裡還不時哼哼幾下,一副累癱了的樣子。
就算白孤的體質好,也禁不住走一整天的山路,不帶歇的那種。
不過,也有他本身營養不良導致的體能不足的原因。能這麼折騰,完全是靠他天生的強大體質硬撐。不然換成其他人,跟他一樣,恐怕走上一個時辰就得累夠嗆吧?
白孤眼睛望向山路,向上的一邊蜿蜒曲折,盤旋起伏,再加上天色漸沉,昏暗的路口仿佛沒有儘頭,猶如一個吞噬萬物的黑洞,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白孤在心裡暗暗計算了一下,現在這個位置,腳步快點的話,明天應該可以到山腰附近,不然就得後天了。
但走太快腳會痛,身體也恐怕吃不消吧?那後麵幾天怎麼辦?
況且這山上,可不隻有蛇這一種危險啊。
白孤略一思索,心一橫,累點就累點吧,早點找到老參才重要。早點找到早下山,對自己好,對阿月好,鵬哥也能安心。
可能現在山下已經有鵬哥的人守著了吧?
白孤無奈地笑了一下,掏出一個早已經冷了,又乾又硬的燒餅,慢慢地啃了起來。
今晚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閃一閃的,很像小孩子明亮的眼睛。
白孤望著星空,心緒開始飛揚。
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找多久才能找到老參?吳老這事兒還真不太容易。
不過故雪峰這地兒還不錯,就是冬天了下雪沒啥好玩的,山道也不好走。
誒,今晚這星星有點好看啊,不知道小小能不能看見?伶仃巷那旮旯應該有點難吧?也不知道小小今天有沒有吃飯,阿月現在怎麼樣了?給小小留的那些燒餅也不知道夠不夠吃,餓著了怎麼辦?
早知道多留點了。
等找到老參,讓吳老治好阿月的病,又可以跟她們開開心心一起玩了。明年開春的時候,要不帶小小阿月倆來這兒吧?看看風景也挺不錯的。不然整天待在伶仃巷那種地方也挺無趣的,讓她們長長見識,開開眼界也行。
小女孩兒應該會喜歡花的吧?看城裡好多小女孩經常拿著花玩,小小阿月應該也會喜歡。就是不知道這地兒明年春天積雪能不能化了,長出花來。不然白來一趟,沒什麼好玩的就更無趣了。
白孤咽下最後一口燒餅,抹了抹嘴,就打算睡覺了。
隻見他動作敏捷,三兩下就爬上了矮樹。
白孤將包袱係在懷中,免得睡覺的時候壓壞裡麵的東西,還可以抱著,免得掉了。
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香囊,係在腰間。
這是老乞丐硬塞給他的,說是可以驅蚊蟲蛇鼠,讓他在山上睡覺的時候不用擔心被這些東西打擾。
其實白孤是拒絕的。
不僅僅是因為香囊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像是女孩子用的,男孩子用感覺就很奇怪。而且這個季節,山上就算有再多的蚊蟲蛇鼠,現在也應該很少出來活動了吧?
主要是,這個香囊……為什麼會是粉紅色啊!
而且上麵還繡了一隻巨醜的長著齙牙的綠色兔子,什麼鬼啊!
再加上當時老乞丐一臉賤兮兮的表情,白孤心裡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啊。
最後是老乞丐帶著白孤去買了燒餅,後者才妥協拿了香囊。
雖然這個香囊長得真的很……彆致,但畢竟是老乞丐的一番好意不是?還是要收下的。
不過,嘿嘿,燒餅真好吃,嘿嘿。
揣著那個還是不太能接受的香囊,白孤在樹上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慢慢進入了夢鄉。
明月高掛,星辰閃動,寂靜的山林間忽然拂過一陣清風,掃過白孤的臉龐。
清風吹向山上,搖動了無數枝葉,飄落了無數積雪。
頃刻間整座故雪峰的樹木枝葉都動了一下,在夜幕下沙沙作響。
月下有飄雪,山中有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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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長洲藥館三樓的一個房間裡,有兩位老人正在聊天。
赫然是老乞丐與吳老。
老乞丐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長椅上,嘴裡一邊嚼著不知什麼東西,一邊跟吳老說話。
“你個臭老頭,心腸真的是蔫壞!讓一個那麼小的孩子,現在這個天氣去那鬼地方挖那玩意兒,你還是個人?”
吳老臉上毫無波動,手上沏茶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是那孩子自己說的,以命換命,且不後悔。”
“會出人命的!”
“就你這種人,會在意這麼一個小孩的命?”吳老語氣裡充滿了揶揄。
老乞丐頓了一下,然後幽幽開口“這小子救過我,又與我交好,做人不能不道德。”
“救過你?”吳老冷笑了一下,不過他顯然不想跟老乞丐在這點上掰扯太多,“我也隻是試試這孩子的誠心而已,況且,這天底下可沒有免費的午餐。”
去給阿月看病對於吳老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白孤沒錢,幫他做點事理所應當,天經地義。
死了也怪不得他。
白孤可是說過可以以命換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