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俗人!
白孤轉頭,隻看見一位身穿灰藍道衣、手持長幡、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年輕道人。
長幡上還寫著“問卜算卦,樂天知命”八個大字。
白孤微微皺起眉頭,“你這家夥怎麼來了?”
“哎呀小白孤,咋這麼說話呢,咱倆之間誰跟誰啊,是吧?”年輕道人湊到白孤身邊,一把攬住白孤的肩,一副親昵的樣子。
白孤扯了扯嘴角,用一隻手緩緩推開年輕道人湊過來的臉,滿是嫌棄地說“滾一邊去,我跟你不熟。”
年輕道人上路貼近不成,就挪了挪坐的地方,跟白孤屁股貼屁股,還故意蹭了蹭,“你這麼說話很傷人家的心啊,真絕情!”
白孤另一隻手的拳頭緊了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就數三下,趕緊滾開,不然我動手了。一……”
年輕道人一個箭步,立馬就站到離白孤兩手之遠的地方。身子站得直直的,比手裡的長幡杆都直,滿臉正義凜然。
此時正好一陣微風吹來,揚起年輕道人的道衣衣角,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
還被他裝到了。
白孤暗自在心中腹誹,不禁翻了個白眼。
“算你識相。”
“哎呦,小白孤,好歹咱們也算是相識多年,不要這樣嘛。”年輕道人如同嬌羞娘子一般,朝白孤揮了一下那隻捏成蘭花指的手。
“我去你的!”白孤抓起地上的一團雪,朝年輕道人丟去,憤憤道“你還有臉說!當年老子被你騙了那麼多錢,沒打死你都算老子心善了!”
白孤脾氣瞬間就上來了,情急之下爆了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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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白老太太剛去世沒多久,白小小也還沒來到白家的時候,所以家裡就隻剩下不到十歲的白孤一個人生活。
在伶仃巷那種群狼環伺的環境下,白老太太的存在如同一道關隘,將伶仃巷人心底的惡念給牢牢鎖緊,不讓其逸散一絲一毫。而白老太太的離去就相當於將這個隘口打開了,其中積壓多年的惡念就會像洪水一般從人們心底迸發出來,將整條伶仃巷淹沒殆儘。
自然而然地,剛剛失去白老太太、僅剩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的白家,就成了一塊伶仃巷人眼中極為美味的肥肉。誰都想上去咬一口,甚至獨吞。
當時尚且年幼的白孤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如同惡魔一樣的大人魚貫般湧進自己家,將家裡還算值錢,或日常可以用上的物件一樣樣搬走,隻留下一地狼藉,一張因為體型過大無法搬走的破舊木床,以及手足無措的年幼白孤。
恰逢白老太太剛走不久,從小在白老太太身邊長大,很多事情的還不清楚的白孤不知道能做什麼,也不知道能去哪裡,隻好呆呆地坐在門檻上,雙手緊緊地抱住膝蓋。
直到日暮時分,加入阡陌司不久的鵬哥剛好路過這裡,才發現了呆坐在門口,一臉失魂落魄的小白孤。
了解了事情經過,鵬哥怒不可遏,站起身就想拉著白孤去找那群混蛋,讓他們把東西一件一件還回來,並讓他們一個一個向白孤道歉。
可白孤卻反手抓住鵬哥的手,異常冷靜地搖搖頭,並讓鵬哥將這件事忘了,最好是當做沒發生過,沒看見過,沒聽說過。
鵬哥很是錯愕。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白孤已經走進家裡,並關上了大門。
鵬哥站在門口沉思了一會兒,也沒再說什麼,徑直離去了。
隻是沒過多久,鵬哥就成了阡陌司裡的一個小隊長,負責伶仃巷及附近幾條巷子的管理治安。
白孤和鵬哥很默契地沒再提起這件事,隻是彼此心中都留下了一根刺。
從那以後,白孤開始頻繁進出雲水城內,以尋求一些機會或錢財,換取一些吃食度日。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白孤遇到了年輕道人。隻因為年輕道人的一句“貧道的卦算無遺策,貧道的簽無隙可乘”,就讓白孤駐足。
在年輕道人的花言巧語下,白孤把身上所有的家當——三個銅板,全部給了他,就隻為求一支簽。
求白老太太的魂魄是否安然往生,成功投胎。
年輕道人問了白老太太的生辰八字、姓名,稍稍有些驚訝之後,就開始掐指算了起來。
最後,年輕道人就給白孤一遝黃紙與一張爬滿歪歪扭扭的紋路的符紙,讓白孤回去之後先燒一半的黃紙,然後隔天同一時間再將剩下的黃紙與符紙一並燒掉,就可以讓白老太太的魂魄平安無虞地轉世投胎了。
白孤當時深信不疑,出了雲水城第一時間就直奔白老太太的墳前,取出一半的黃紙燒了。第二天甚至都沒去雲水城找吃食,就在白老太太墳前乾坐著。等到差不多夕陽西下的時候,才拿出剩下的黃紙符紙燒掉。
燒完之後,白孤就在白老太太墳前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了,都不在意。足足磕了一百個頭,白孤才肯起身離開。
白孤為了遵行年輕道人的囑咐,足足餓了兩天。
等到第三天,白孤拖著疲憊無力的身體,來雲水城裡準備去感謝年輕道人時,卻發現年輕道人正嘚瑟地坐在一處酒鋪裡喝酒,和旁邊的一個同伴聊得正歡。
那個同伴,正是老乞丐。
隻聽年輕道人說道“你是不知道,前幾天有一個傻小子,竟然想給他剛死不久的奶奶求平安,說怕他奶奶沒辦法安然轉世投胎。哈哈哈笑死貧道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家夥,人死了就死了,這有什麼的。鬼魂怎麼著都能歸去地府,都用不著貧道送。這傻小子,白白送我三個銅板!”
老乞丐揚了揚手,“這麼缺德的事兒你都做得出來,真不是個人。”
“嘿,有本事這酒你彆喝啊,那傻小子的三個銅板就在這裡呢。”
“你請我喝的,我乾嘛不喝?虧心也就虧你一個人,關我屁事!不喝白不喝!”
“你這老東西,耍無賴是吧!來來來,罰一杯罰一杯……”
“……”
聽著年輕道人與老乞丐的談話,白孤如墜冰窟,全身上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眼眶通紅,緊緊咬著嘴唇,出血了不自知。
他並不在意年輕道人嘲笑他是傻小子,也不在意那三個銅板相當於是白送給年輕道人。
這些他都不在意。
可是,他竟然對奶奶的事不屑一顧,甚至還說人死了就死了,這有什麼的。
死了就死了?
這有什麼的?
白孤的雙手逐漸緊握成拳,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年輕道人。
白孤隨手在腳下抓起一塊石頭,緩緩地走進年輕道人。
越靠近年輕道人,白孤的內心越是震顫不已,腳下的步伐也跟著越來越快,到最後就直接跑了起來。
在離年輕道人隻有幾步的距離的時候,白孤猛地一蹬,跳了起來,握著石頭就朝著年輕道人的後腦勺砸去。
幸虧老乞丐眼尖,連忙大喊一聲讓年輕道人閃開。後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是下意識地抬手抵擋,才讓白孤的一擊打偏。白孤大部分的力度都砸在了年輕道人的胳膊上,後腦勺隻是輕輕碰了一下。
年輕道人直接被白孤一擊打得掀倒在地,捂著胳膊哀嚎起來。
老乞丐連忙跑過來,扶起了年輕道人。
等二人看清來人,都不禁一驚。
老乞丐驚的是白孤此時的狀態。
白孤此時佝僂著腰,渾身顫抖,披頭散發,卻雙目通紅,眼睛裡滿是血絲,不住地喘著粗氣,宛如一隻發狠的小獸。
身上有著一種純粹的氣息死死地鎖定了年輕道人。
殺意!
那是一種純粹的、無關善惡的殺意!
是一種極度的憤怒轉化而來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