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年揭開了封泥,久違的醉香充斥著鼻腔,灌入了他每一寸的神經之中,仰麵抬起,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忽然身旁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幫你灌酒。”很溫柔,很清脆,很婉約。
鄭年卻根本沒去看到底是誰,也根本沒想管是誰。
愛是誰就是誰。
他將酒壺從腰間取下,丟了過去,自始至終都是仰頭喝酒,生怕灑出一滴,少喝一滴。
人在悲傷的時候,最容易醉。
鄭年靠在牆上,大口大口的喝著酒。
他早在喝下第一口酒的時候,就已經醉了。
薛靈已經將酒壺灌滿了,在月光照射下的屋子裡,孤零零的坐在鄭年的身旁,膝蓋微微彎曲,雙手抱著腿,“你不是來看我的對不對,你隻是沒有酒喝了。”
鄭年沒有說話,抱著酒壇,一邊喝,一邊擦嘴。
“你並沒有想我對不對,你隻是想喝酒了。”
他的眼睛已經迷離,卻從未想要說什麼,隻是抱著酒壇,似乎現在他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壇酒,甚至不知道下一刻,還能不能喝到酒。
就像是在長安縣府衙門裡即將問斬的犯人,抓著一壇酒,死死不願鬆手。
薛靈就這樣看著他,看著自己這個朝思暮想了一個月的人,臉上是安慰的笑容,眼裡卻含著大滴大滴的淚,眼也紅了,鼻也沁了,卻看不出有多少淒楚。
她的臉上有不甘和辛酸,還有期待和落寞,甚至有絕望和無奈,都在這雙眼睛裡,這雙欲說還休,淚水盈眶的眼睛儘是悲哀,可是笑容裡確實希望。
是掙紮和不舍。
“多喝點,以後……沒了。”薛靈道。
鄭年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手臂開始顫抖,嘴唇也開始顫抖,最後全身都開始顫抖。
忽然,他瘋狂的將手裡的酒壇砸在了地上,酒散落了一地。
流淌在鞋上,流淌在薛靈的腿上。
那把黑色的長鐧從腰間抽了出來,他沒有炁,隻是用儘了全力,奮力揮下,將那酒壇砸得稀巴爛,砸成粉末。
房間裡儘是破碎的聲音。
不光有酒壇破碎的聲音,還有曾經破碎的聲音。
碎片飛濺在身上,鄭年的手臂上已經刺入了許多的瓷片,他打碎了所有的酒壇,突然就失去了力氣,躺在了地上。
任憑那些散落的碎片刺入自己的身體。
鮮血流了一地。
薛靈立刻跑到了他的身邊,將那些碎片從他的身體取出,但是鄭年仍舊一動不動,滿背的碎片,根本無法取得出。
“為什麼?”薛靈問道。
鄭年拿起了手,看著半空之中自己的手,“我是一個氣奴,一個本就是彆人手中的玩物,你知道麼?我是一個氣奴。”
薛靈的嘴巴在顫抖,那雙清澈的眸子裡已然升起了霧,淚水滑落臉頰,滴在鄭年的身上。
散功是死,修煉是奴,他已是一個傀儡,一個永遠無法翻身的傀儡。
鄭年笑了。
放聲大笑。
笑聲裡卻都是淚。
滿眼的淚。
徹頭徹尾的奴隸。
笑過之後,鄭年麵如死灰。
他的眼神無神,茫然看向四周,再次拿起了酒壺,往自己的喉嚨裡灌入那清香的青花月影。
大醉。
這是他第一次大醉。
笑著,哭著,鬨著。
“我……我小心翼翼的活著,為的就是……就是能夠保護好身邊的人!”鄭年大喝道,“可是……母親被人挾持,弟弟妹妹都在山中,我……如今最引以為傲的實力……竟然是彆人手裡的奴!”
薛靈靜靜地坐在一旁,明媚的眸子閃動著,看著麵前的少年。
“我……還能做什麼呢?”鄭年憨憨笑著,放聲笑著。
“置之死地而後生。”薛靈道。
她的眼裡閃著希望。
“如何……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鄭年笑著,“如何……如何!”
“天下第一算是翁白魁。”薛靈道,“我了解他,他不會算錯任何一步,任何一個人。”
“哪又怎麼樣?他是他,我是我!”鄭年怒道。
“他說你是炁甲。”薛靈道,“而我認為,你是這天下最好的人,也是最厲害的人,隻有你才能保護我。”
鄭年蹲了下來,猙獰道,“他錯了,這一次他錯了!而你也錯了!我不僅保護不了你,現在……連我自己都保護不了了!”
薛靈撲在了鄭年的懷中,死死地抱住了他,“不……不會的……一定還有辦法。”
“早就沒有辦法了!這世界上早就沒有任何辦法了!”鄭年大吼著,“我見過白玉!他也沒有辦法,誰都沒有辦法……無論是誰都已經沒有了辦法……”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迷離的雙眼淡然地望著。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薛靈道,“下輩子,我一定第一個到你的身邊,好不好?”
鄭年歎息道,“不,江南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我要等做完江南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完江南的事情……”
“我陪你,好不好?”薛靈道。
“好。”
鄭年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溫柔的唇,一股比青花月影還要香甜的味道進入了他的口中。
雀舌甘甜柔軟。
薛靈後知後覺地閉上了眼睛。
一碗春水,溢出了水。
……
空中的影子冷冷笑道,“原來已然心死之人,看來無用了。”
“他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你不怕他騙你?”玉堂春抱著薑行天道。
“他不可能察覺到我在這裡,這天下也絕無人能騙得過我,此人已然頹廢不堪,且無計可施,在絕對強大的實力麵前,隻能甘心為奴了。”薑行天不屑道,“你喜歡他?”
“我隻喜歡你。”玉堂春將身子貼在了薑行天的身上,“既然他已無用,殺了便是。”
“嗬嗬,還不急。”薑行天平靜道,“他要平定江南,到時候便可為我所用,待江南平定之後,我便會取他封印,讓他徹底淪為我的奴隸。”
“那樣可太好了,我喜歡他做我的看門狗。”玉堂春道。
“你恨他?”薑行天又問道。
“非常恨!恨不得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玉堂春道。
“那他必然是你的看門狗,要他不穿衣裳,每日跪在你的門口,好不好?”薑行天問道。
“好!當然好。”玉堂春道。
“走吧,我要去取回本該是我的東西。”薑行天摟著玉堂春的纖細蠻腰,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的抱著薛靈的鄭年,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薑行天自然察覺不到,可是玉堂春……鄭年再熟悉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