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娟見薑離沒有說話,也不在意,笑道“以前沒有機械化生產,每一張棕繃都是手藝人一根根棕線繃出來的。
“我小時候家裡訂了一張棕繃,每天我都去店裡看老師傅繃線,看了好幾天,終於做好了。我爸用拖車把棕繃拖回家,我高興地在上麵蹦,結果被我媽打了一頓,哈哈哈……
“對了,我記得這張棕繃應該……找到了!”
她將涼席又掀開了許多,隻見在棕繃床中間有一小塊拳頭大小的地方纏了一些布料繩子。
她笑道“這不是我蹦壞的那張,是姬陽那小子小時候午覺睡不著起來瞎蹦,結果連著草席一起踏穿了,那時候是夏天。
“當時我們家還沒開店,我接了一些兒童服裝生意,一個人在家踏洋機,現在叫縫紉機了。我就聽到哇的一聲,哭得可響了。
“我跑過去一看,好小子,一條腿全陷下去了,草席和棕繃都被他踏穿了!他的大腿被勒得緊緊的,我隻好用剪刀剪開一些棕線,才把他拔出來。
“原本想罵他一頓的,但看他哭得那麼凶就算了,反倒變成了哄他。
“很快他哭累了,在我懷裡睡著了。結果我一放下他,他就醒了。把我給煩的,都不能趕工做衣服了,這錢可就沒法掙了。
“到了晚上我就跟他爸商量,這孩子身體素質挺好,我們家經濟條件也好起來了,不如送到山上去修仙吧,在家讓我們管,不如送去讓修士們管,說不定能走修仙這條路。他爸比我更讚同,他爸小時候就想修仙了,不過家裡窮。
“就這樣,姬陽在五歲那年被我們送到了九龍宗。唉,可惜命運弄人,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
“彆看他現在有些……他小時候挺皮的,跟我差不多,不像現在這樣……這樣沉悶……”
陳秀娟一邊鋪著床,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
薑離在旁安靜地聽著。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許多灰塵顆粒在窗邊的陽光下舞動著。
陳秀娟在床邊走動,陽光時而照到她身上,時而照到她臉上。
她身材瘦長,容貌並不算好看,眼角已經有了不少細紋,但薑離覺得,她年輕時一定是個活潑可愛、十分快樂的女子。
陳秀娟鋪了兩層床墊,下麵那層是一條薄的棉被,不帶被套,與涼席貼著不容易滑動。
上麵那層是厚的褥子。
她又從櫃子裡取出一條被單,站在床尾,雙手一展,被單便在空中被展開了,像是打開了長方形的降落傘,慢慢落到床上。
她一會兒走到左邊挪一挪,一會兒走到右邊拉一拉。
一會兒雙膝跪在床上,用手去磨平褶皺,一會兒彎腰把多餘的被單腰起來,壓在褥子下麵。
她從棕繃開始,說到了自己,說到了姬陽,說到了姬陽爸爸的修仙夢,說到了姬陽修仙以來他們一家的生活。
平凡的話語穿過了斑駁的歲月,普普通通的家常話似乎有魔力一般吸引著薑離,漸漸的,那彎腰鋪床的身影與她記憶深處的某個身影合在了一起。
那個身影已經很模糊了,但薑離記得,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一個笑容慈祥的女子。
她正在為她三歲的小女兒編織一件寶衣,作為生辰禮物。
“母親。”
兩行清淚從薑離兩邊眼角流了下來,在無聲無息之中化為水汽消散在了空氣中。
母親已經過世一百多年了。
自從七歲那年來到風靈聖地,她便發誓,以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會求助家族。
從那時起,她已經沒有家了。
母親的身影漸漸淡去,陳秀娟直起身來,笑道“床鋪好了,接下來是被子。”
薑離眼尖,見到她的右手在後腰微微扶了一下。
很快,陳秀娟從櫃子裡抱出了一條棉被放在床上,又拿出了一個被套。
“阿,阿姨,我來幫你吧。”薑離開口道。
叫阿姨還是有點礙口的,但不叫阿姨又不知道叫什麼。
畢竟她已經一百多歲了,這聲“阿姨”叫的有點難為情。
但在陳秀娟看來,這卻是小媳婦初次麵對婆婆時的難為情。
“好啊,兩個人方便點。”她笑道。
“嗯。”薑離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