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言!
顧言笙知道自己是這個星球上最壞的混蛋,他直到今年才弄清楚他的小王子為什麼害怕過節。
沈堪輿生下小葫蘆的三個月後,是端午節。那時候他身體根本還沒恢複,三天兩頭地生病,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端午節當天顧言笙帶他到飯桌上吃飯,他看到很多人,還很遲鈍,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電視裡的新聞播音員說了一句“端午安康”,他本就沒有血色的臉色變成一片驚懼的灰白,踉踉蹌蹌地離開飯桌。
顧言笙原本以為他隻是害怕上桌吃飯,沒想到他還想出家門,僵白乾燥的嘴唇輕顫地開闔著,不斷在重複同一句話“人太多了,我不能過節,我不能過節。”
顧言笙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一次又一次掙開自己,怕自己總蠻力會傷到他,隻能讓宋黎反鎖好門又藏好鑰匙,沈堪輿跑到門邊卻打不開門的時候,顧言笙甚至在他眼裡看到了絕望的神色。
他抓著顧言笙的衣袖求他,說阿笙我求求你了,你讓我出去,我不能過節的,真的不能的。
顧言笙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害怕成這個樣子,一遍又一遍地安撫詢問,他終於在重複的胡言亂語中說了一句不太一樣的話。
我不吉利的,人太多了。
我不吉利的,我不能過節,這裡人太多了我會害了大家的,求求你讓我出去吧。
當時候唐修也在,唐修哄他,說寶貝小魚,你是錦鯉來的,吉利得很。
顧言笙連忙順著唐修的話哄對,你是錦鯉,最吉利的。
沒有用。
他拚命搖頭,不斷哀求顧言笙讓他出去,人明明還醒著,卻像被某種無法擺脫的恐怖夢魘糾纏,眼神渙散驚懼至極。
他最後是力竭昏過去的,昏睡中就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顧言笙喂飯給他吃,唐修旁敲側擊地,問出了小時候他在冬至那天被爸爸從樓梯上踢到家門外的事情來。
唐修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清晰而緩慢地說“寶貝,聽不聽阿修哥哥的話?”
他燒懵了,茫然而乖巧地點頭。
“好,那你記住,從今往後你都是錦鯉送福,小朋友會喂你吃好吃的,微博??上大家看到你都會爭先恐後轉發的那種錦鯉,把烏鴉報喪忘掉,知道嗎?”
他趴在顧言笙懷裡,怔怔地看著唐修,沒有焦距的瞳仁裡漸漸凝出淚來,他無意識地掉著眼淚,輕輕地點頭。
“今天中秋節啊,堪輿,中秋節快樂。”
從回憶中抽離的顧言笙,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眼眶又濕了,所幸在他臉上濕熱的液體落到沈堪輿身上之前,他及時抹掉了。
他悄悄籲出一口氣,抑製住聲音裡的哽咽“你跟我說句中秋快樂,我送個禮物給你好不好?”
沈堪輿仍舊沒有說什麼,他趴在顧言笙懷裡,安靜乖巧得像一隻玻璃娃娃。
“沒關係,不說我也送給你。”顧言笙一隻胳膊圈著沈堪輿,單手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隻紅色絲絨的小盒子,遞給沈堪輿。
“謝、謝謝阿笙。”沈堪輿完全沒反應過來,說話磕磕巴巴的,動作也遲鈍笨拙,接過來拿在手裡翻來覆去,都沒看懂應該怎麼打開。
“阿笙……這個”沈堪輿額頭冒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不知所措地看著顧言笙,圓圓的杏眼裡麵還有沒乾的眼淚,可憐兮兮又可愛至極。
顧言笙很自然地親了他一口,然後捏著他的手指頭在盒子的某個地方蹭了蹭“這裡,有一個鼓起來的小包,像被蚊子叮了之後起的包一樣的,用力按一下就開了。”
沈堪輿試著按了一下,沒開,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下意識地用很軟糯的聲音喊阿笙,想求助。
顧言笙吞了吞口水,道“力氣太小了,再使點勁兒。”
“它會壞的。”沈堪輿珍惜地摩挲著盒子,低垂著眼睫小聲地說。
顧言笙十分霸總地道“盒子而已,就是買給你玩的,壞了再買。”
沈堪輿屏著口氣,還把眼睛閉上了,皺著鼻子用力按,顧言笙差點沒笑出聲來。
盒子“啪”地一聲彈開了,沈堪輿也跟著哆嗦了一下,裡麵是一條項鏈,他愣愣地看著,半天都沒有去拿。
媳婦膽子小,顧言笙也沒有不耐煩,一步一步哄著鼓勵著“拿出來看看,是什麼?”
“是一個……月餅。”沈堪輿把腦袋扭來扭去,研究鏈子上的吊墜,那是一個精致可愛極了的小月餅,紋路浮雕都做得細致而真實。
“普通月餅嗎?”
沈堪輿眨巴著大眼睛,認真地回答“不是,它很小而且不能吃。”
“”顧言笙啞然失笑,“你看這一麵,這個浮雕,畫的是什麼?”
沈堪輿揉了揉眼睛去看“好像是人,是”
他忽然不說話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口,他的手也跟著輕顫起來。
是小葫蘆還在他肚子裡麵吐泡泡的時候,他畫的一幅畫,隻不過不是完全一樣的。
原本他隻畫了小房子,還有牽著甜甜和小葫蘆的阿笙,但是現在阿笙的身邊多了一個人,天上還多了一輪圓圓的月亮。
月亮模糊了,整幅浮雕畫都模糊了,沈堪輿什麼都看不清,隻在耳邊聽到了顧言笙溫柔得仿佛從夢裡傳來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畫的你好看嗎?”
其實都隻畫了一個背影的輪廓而已,沈堪輿拚命點頭,抽噎了好大一聲,還把自己嗆到了,咳起來眼淚流得更凶。
顧言笙被他嚇了一跳,哭笑不得地給他拍背順氣擦眼淚“好了好了,不哭了,過節呢。”
沈堪輿緊緊攥著那條項鏈,抱著顧言笙嗚咽著蹭了他一肩膀的眼淚。
顧言笙摸了摸鼻子,繼續哄道“那我跟你講個笑話吧?我把畫拿給首飾店的時候,他們嫌這個畫太粗糙,我把他們說了一頓,我說你們胡說,這是我老婆畫的,是最好看的”
顧言笙講著講著覺得這也算不上一個笑話,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剛想說點什麼彆的,沈堪輿就破涕為笑了。
“好了啊,不哭了,”顧言笙鬆了口氣,看著沈堪輿哭得眼睛都腫了,也不敢給他擦了,“來,我給你戴上,我們回去敷一下眼睛。”
沈堪輿用力吸了吸鼻子,還是克製不住地在抽噎,不怎麼說得出話,乖乖地把項鏈給顧言笙。
顧言笙解開鏈子尾部的扣子,靠近沈堪輿,將項鏈圈在他雪白纖細的脖頸上。
沈堪輿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抽噎,睜大了眼睛看著顧言笙近在咫尺的臉,從年少時期就經常思念到夜夜進了夢裡的臉,這麼多年過去,他的眉眼被歲月雕刻得俊朗深邃,卻也浸潤出了徹骨溫柔。
他給自己戴項鏈的時候,認真專注得仿佛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彆的更重要的事情,他隻要做好這一件就行了。
他的睫毛很長,他輕輕眨了眨眼睛,沈堪輿覺得自己的臉好癢。
“阿笙,好了嗎?”沈堪輿小聲問。
“等一下,我看不太清,沒扣上,”顧言笙靠得更近,提著口氣把扣子搭上了,“好了……唔?!”
沈堪輿忽然攬過來,顧言笙的姿勢重心根本穩不住,直接往身後的牆上倒了下去,後腦勺兒被沈堪輿的手牢牢墊著,他還是懵了。
因為沈堪輿親他了。
顧言笙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沈堪輿,看著他的小魚緊張得緊緊閉著眼,試圖探進他口中的小舌頭笨拙又僵硬,兩隻手都快把他肩膀的衣服揪成鹹菜乾了,才確認這還是那個對於接吻一竅不通的小傻子,自己的地位並沒有完全被顛覆,於是他迅速奪回主動權,舔了舔他的舌尖。
沈堪輿瞬間癱軟下去。
顧言笙得意起來,正準備大顯身手,唐修的聲音忽然傳來“臥槽,顧言笙,你是禽獸嗎?”
顧言笙和沈堪輿都嚇了一跳,迅速放開對方,拍拍屁股互相攙扶著站起來,顧言笙一眼看見正在上樓的不隻是唐修,還有薑默,以及他的爹媽顧軍和宋黎,頓時尷尬到麵紅耳赤腳趾抓地。
“阿修哥哥你不要罵阿笙,”沈堪輿氣都沒喘勻,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是我先親他的,我”
“嘖嘖嘖,”唐修搖了搖頭,“甜甜都看到了喔。”
顧言笙愣了一下,然後僵硬地看向沒關的房門,親生女兒正眨巴著大眼睛,扒著門框興致勃勃地跟他對視。
顧言笙乾咳一聲“甜甜”
顧雨甜響亮地道“甜甜不介意!爹地可以繼續親爸爸!親久久!”
“甜甜來,爺爺親一口,”顧軍抱起顧雨甜親了親,有些無奈地對這一幫人道,“好了,彆一直傻站著,一會著涼了,都進去吧。”
沈堪輿下意識地在顧言笙身後躲著,始終沒有跟宋黎和顧軍對視,顧言笙什麼也沒說,隻是十指相扣地牽著他。
“你過來乾嘛?”顧言笙看著薑默道。
薑默挑眉道“慌什麼,你做個人我就不會揍你。”
“我”顧言笙被嘲諷,又罵不出來,隻能跟薑默大眼瞪小眼。
沈堪輿在後麵輕輕攥了攥他,滿臉無辜地道“我、我邀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