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燙,熱氣騰騰地端出去。
鮮燙軟麵,油香菜碧。
零失誤。
即便曆史的壁壘堅如城牆,但亙古相通的“口腹之欲”,“冷暖知覺”,總能找到縫隙,猛地探頭鑽進去。
楊婉坐在寧妃身旁,和易琅一起吃吸溜吸溜地吃掉那碗湯麵。
口舌生津,腹內溫暖。
她那大文科科研的浪漫精神,讓她開始延申“風塵仆仆”這四個字的含義。
比起鄧瑛,楊倫,寧妃這些人,她逐漸發覺,自己才是那個穿過曆史壁壘,風塵仆仆的歸來人,比任何一個人都更想要蹲在城門口吃碗熱湯麵。
次日,難得的暮春大風天。
天還沒大亮,廣濟寺外隻有一個麵攤兒挑著旗,風呼啦啦地從鹹成門街上吹過。
楊倫拴住馬,坐下吃麵。
攤子上燒著的火爐子,烘得他背上一陣一陣地出汗。
西安門方向燈火明亮,今日文華殿經筵,白煥,張琮以及翰林院的幾個老學(1)都進去了。楊倫本想在去刑部之前,再去見自己的老師一麵,誰曾想昨日白煥稱病,在府上避了他,於是,他今日刻意已經起了個大早,不想還是在西安門上錯過了。
楊倫心裡鬱悶。
坐在冷風裡吃完一碗麵,起身剛要掏錢,挑麵的師傅卻指了指他後麵,“那位大人給了。”
楊倫回頭,見張洛剛取筷坐下。
他身著黑色的袍衫,腰上係著白絛,以示人尚在孝中。
“再吃一碗?”
楊倫不想與他多話,轉身牽馬,“有公務在身。”
“不急這一時。”
張洛和開麵上的碎肉澆頭,“今日刑部會審,白尚書主審,督察院錄案,北鎮撫司奉旨聽審。”
“什麼?”
楊倫轉過身“鎮撫司聽審什麼時候的旨意。”
張洛背對著楊倫,挑起一筷麵,“楊侍郎去了刑部衙門就知道了。”
他說完吸吞掉了一筷麵,那聲音像一把無聲的匕首,悄悄從風裡切過去,威脅性地割掉了幾根人的頭發。
這個旨意來得很突然,卻令楊倫徹底明白了鄧瑛的堅持。
皇帝命北鎮撫司聽審,即是警告。
而自己的老師,今日和昨日刻意不見自己,意在無視這個警告。
這場君臣博弈,此時都向對方下了明確的態度,其中唯一的變數就隻剩下鄧瑛一個人。
楊倫想到這裡,立即翻身上馬,卻聽張洛提聲道“楊侍郎能為當年同門之誼做到哪一步?”
這話裡也有機鋒,楊倫一把拽住馬韁,“張大人既為上差,有話就到刑部大堂上問吧。楊某先行一步。”
楊倫穿過宣武門大街直奔刑部衙門。
馬至衙門口時,天光才從雲層裡破了一個口子。
風吹得道旁的梧桐樹冠呲啦啦地響,楊倫翻身下馬,見白玉陽的軟轎也剛剛抬至門前。
二人站定互揖後,楊倫先即開口道“北鎮撫司奉命聽審的旨意大人接到了嗎?”
白玉陽正冠朝門內走,“接到了。”
楊倫跟上道“今日不宜刑訊鄧瑛!”
白玉陽站住腳步,背手轉身,“你還有彆的法子問下去嗎?”
楊倫上前一步,“等今日經筵結束,我再去見一見閣老……”
白玉陽抬聲壓住楊倫的話後,“父親若要見你,昨日就見了,今日也不用避你!”
說完甩袖大步,跨進二門的門檻。
雲破日出。
天色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風卻仍然很大,吹得二人衣衫獵響。
督察院的幾個禦史,並齊淮陽等兩三個堂官,此時已經候在正堂內,眾官相互揖禮,楊倫甚為敷衍,隻和齊淮陽打了一聲招呼,就站到了門口。
堂內疊置四張台案,右擺一雙黃花梨木雕花圈椅。白玉陽徑直走上正座落座,眾官自然隨他各歸其位。
不多時,二人懸刀入堂。
白玉陽起身揖禮,“張副使。”
張洛在門前作揖回禮,卻沒有應答他,沉默地從眾人麵前走過,撩袍在堂右坐下。
他本是幽都官,有名的冷麵吏,京城裡的官員平時對他避得很遠,幾個督察院的禦史都沒有這麼近得看過他,這會兒難免湊耳。
白玉陽咳了一聲,堂內頓時噤聲。
刑部正堂四麵皆有小門,是時洞開,室內風流貫通。
白玉陽抬起手,用鎮紙壓住案上的卷宗,對衙役道“把人帶來。”
順勢又喚了一聲,“楊侍郎。”
楊倫仍然立在門口,沒有應聲,眼看著一道人影從西麵走來,暗暗握拳。
鄧瑛是從司獄衙被帶過來的,走的是儀門旁的西角門(2)。
他身上的袍衫被去掉了,隻留了一件中衣。
迎風而行,即見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