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
寧妃握著茶杯,“你彆在意,就是這幾日身上不大好,想的有些多了,不過,人總是要走的,活得不是那麼好的時候,早些走也是解脫。”
不知為何,這句話雖然是寧妃說的,楊婉卻想起了鄧瑛。
一時之間,她忽然再也忍不住,一陣酸疼衝入眼耳鼻口,眼淚頓時失了桎梏。
寧妃忙將她摟在懷裡。
“姐姐就知道,你今日一直在我們麵前忍,笑都是不自在的。”
楊婉抽泣得厲害,連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的。
“娘娘,如果人……知道自己的結局不好,還能好好地活著嗎……”
寧妃摸楊婉的額頭,輕聲道“當然能啊,比如姐姐有你,有易琅,還有哥哥和弟弟,父母,親族,以及……”
最後一個人,她沒有說出口,卻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
“婉兒,隻要你們在,姐姐哪怕知道,人生最後不得善終,姐姐也會好好地陪著你們。”
“可我怕……”
“婉兒怕什麼?”
“我怕鄧瑛不願意再見我了。”
她說完這句話,頓時哭得泣不成聲。
寧妃拍著楊婉的背,“是因為易琅嗎?”
楊婉沒回答。
寧妃抬起頭,“你不在的時候,哥哥跟我說了你們來之前的事。婉兒呀,哥哥,甚至是易琅,沒有一個人怪你,他們都是心疼你,你不要這麼難過。”
楊婉靠在寧妃懷裡,“我寧可……他們也像對鄧瑛那樣對我。這樣……我才能陪著他……姐姐……他是我心裡最好最好的人,我以前不知道,我以為能看著他,就夠了,但我現在知道怕了,我怕我,才是最傷他的人。”
寧妃摟緊楊婉哭得發抖的身子,“姐姐都明白,都明白……”
黃昏漸深。
寧妃摟著楊婉,一直等到她平息下來,才讓宮人進去,照顧她安置。
外麵起了雪風,冷得有些刺骨。
寧妃正朝正殿的明間走,合玉忽然在階下喚她,“娘娘,這是女使身上的配玉。”
寧妃站住腳步,低頭朝合玉手中看去,見正是楊婉掛在腰間的芙蓉玉墜。
“什麼時候的落的。”
“奴婢也不知,是鄧秉筆送來的。”
寧妃朝殿門處看去,“他還在嗎?”
合玉點頭,“還在,在外麵等奴婢回話。
“好,本宮去說吧。”
承乾門上,鄧瑛背身立在階下,殿門雖然還沒有落鎖,但已經閉上了,陡然一開,穿門的風便竄了出來,吹起了他的袍袖。
鄧瑛回過身,卻見立在門前的是寧妃,忙跪下行禮。
寧妃走下殿門前的台階,彎腰虛扶他,“鄧秉筆請起。”
鄧瑛站起身,仍不肯抬頭,退了一步道“奴婢這就走。”
寧妃搖了搖頭,“請留步,本宮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寧妃如此,鄧瑛隻得站住,“娘娘請說。”
寧妃朝前走了幾步,一麵走一麵道“今日在殿外的事,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鄧瑛不敢。”
寧妃聞話笑了笑,“就怕你會這樣說。”
她說著抬起頭,“本來,本宮是想讓婉兒親自來跟你說的,但是……她將才哭過了,好不容易才睡下,所以本宮才想來見見你。”
鄧瑛聽完這句話,重又跪下。
“鄧瑛明白,屢傷姑娘名譽,實不可赦,當以命贖,不敢求饒。但請娘娘,看在我尚有殘恩未報,殘念未了的份上,暫赦鄧瑛一命。”
寧妃低頭看著他,“你的意思,你的命是贖給婉兒的嗎?”
“是。”
“既然如此,本宮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你,本宮希望你不要答得太快,想好了再說。”
“是,娘娘請問。”
寧妃摁著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鬢發,放平聲道“如果你知道你自己不得善終,你會怎麼活。”
鄧瑛抬起頭,“娘娘為什麼會這麼問。”
“你營建皇城十年,但滿朝文臣,卻將你逼入刑部受辱。可是,同樣是皇城的建造者,張展春身死之時,卻引發了十二年夏天的那場朝廷震動。你是很聰明的人,你應該明白,不論你做得有多好,你都不能再留下好的名聲,也許你死在午門前的時候,也根本不會有人記得,你和張展春一樣,曾是皇城的建造者。”
她說完,似乎覺得過於殘忍了一些,聲音逐漸輕下來。
“如果是這樣,你會怎麼活呢。”
鄧瑛垂目,“但求無愧。”
“本宮也一樣。”
她說完,伸手攙住鄧瑛的手臂。
鄧瑛一怔,“娘娘,不可……”
寧妃沒有讓他說下去,硬是將他攙了起來。
“婉兒不想看到你這樣。”
她說完站直身子,“婉兒入宮快一年了,本宮今日是第一次見她哭。知道因為什麼嗎?”
“是因為奴婢嗎?”
“是。”
寧妃歎了一聲,“她是一個想得很明白的人,也沒什麼懼怕,但是,今日她跟我說,她害怕你因為易琅的話,再也不見她了。她是真的聰明,猜也猜對了。鄧秉筆,你的謙卑,就是婉兒的謙卑,所以我想請你,不要遠離婉兒。不問結果,但求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