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沒讓鄧瑛應話,轉頭繼續說道“雖然朝廷上都在奏請立皇長子為太子,但我們不能厚此薄彼,這延禧宮如今金貴,她要什麼,缺什麼,叫二十四局不能省。”
“二十四局的那些人都懂事得很,眼見陛下責罰了寧妃,不就都捧延禧宮去了嘛。”
“責罰寧妃?”
何怡賢掐了掐虎口,“什麼時候的事兒。”
胡襄道“喲,您老前兩日在外頭修養,兒子忘了跟您說,前兩日,陛下在養心殿責罰了寧娘娘,這事兒,不知怎麼的傳得六宮都知道了。”
何怡賢笑著點頭,“那朝廷上還辯什麼呢?”
胡襄也笑了,“誰說不是呢。”
鄧瑛靜靜地聽完這一番對話,抬頭見鄭月嘉掐著茶杯,指節發白,便輕輕咳了一聲。
鄭月嘉雖然回過神來,卻險些跌了茶杯。
幾個人一閒說,時辰就打發得飛快,過了午時,內閣的票擬遞了進來。
何怡賢翻了前麵幾本,抬手讓鄧瑛過來,“你看著批吧。”
鄧瑛珍重地接過,立在靠窗的一張條桌上,翻開奏本。
最麵上的一本是禦史黃然寫的,內容仍然是請立太子。
這個人是貞寧二年的探花郎,字斟字酌,文采斐然。
鄧瑛挽起袖子,取筆沾朱砂,心下悵然。
年輕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終會成為百姓上書,為天下諫言的人,錦繡文章四海相傳,交遊遍京城,但是如今,他卻成了讀奏疏文章的人,儘管手中仍然有筆,每寫一個字,卻都是鐵牌下的一道罪行。
落筆時,他忽然想起寧妃問他的那個問題,“如果人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怎麼活。”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呢?
其實是知道的,隻是他不想告訴楊婉,害怕她承受不起,他自己也還在內化的那一份絕望。
時至酉時,鄧瑛從司禮監走出來,又順路去了一道廠衙,再回護城河直房的時候,天已經黑透。李魚把飯食端到他屋內,放在桌上,就著衣裳擦了擦手,“我又熱了一遍,你趁熱吃啊。”
鄧瑛脫下身上的官服,披了一件青灰色的袍子,隨手點上燈,拿鑰匙打開床邊的櫃子,取出從禦藥局拿回來的藥。
李魚看著他的舉動,不解道“你做什麼啊,飯都不吃啊。”
鄧瑛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衝李魚笑笑,“你吃了吧。”
李魚吞了一口口水,“真的啊。”
鄧瑛站直身,“嗯,婉婉說你在長身體。”
李魚眉頭暗挑。
“婉婉?誰啊?”
鄧瑛一怔,忙咳了一聲,“哦,楊女使。”
李魚道“我姐姐從來不準陳掌印叫她的小名的,你可真夠大膽啊。”
鄧瑛竟然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是啊,我不該這樣叫她,你不要告訴她。”
李魚道“要我說,你還是要小心點,楊婉這姑娘比我姐姐還厲害,真的夠硬氣。”
他說完扒拉了一口肉菜,接著說道“今日我從延禧宮門口過,看著可解氣了,宮正司的陳宮正,帶了好些人去,把那些個眼睛長在天上的奴婢好一通打。打完了還叫他們去給寧娘娘請罪。我後來聽我姐姐說,楊婉把那些爛嘴的人扭到了皇後娘娘麵前,巧了,今兒陛下也在皇後娘娘那兒用午膳,歇了還沒走呢,聽了楊婉的那番話,竟沒護著蔣婕妤,當即就叫宮正司拿人了。”
鄧瑛問道“她說的什麼?”
李魚塞了一嘴的飯菜,含糊道“你自己去問她啊,不過,可能要等幾日了,我姐姐說,雖然皇帝責了延禧宮,但薑尚儀也對楊婉發了火,這會兒指不定是在哪兒關著呢。”
鄧瑛沒再往下問。
李魚放下筷子道“對了,你拿藥乾什麼啊。”
“哦,這是煮水來泡腳傷的。”
他說完攏緊袍子往門外走,“我先去煮,你一會兒幫我把門帶上。”
李魚站起身,“你又自己做這些燒水端盆的事兒,司禮監給了你幾個閹童來服侍你,你又不要,乾脆,你讓我服侍你吧,跟著你,說不定哪天也能發達呢。”
鄧瑛笑了笑,沒有回應他。
等他煮好了藥水回來,李魚已經收拾好桌椅碗筷去了。
屋子裡的炭是燒上了,但還是有些冷,
鄧瑛將炭盆攏到身邊,脫下鞋襪坐在榻邊,挽起褲腿。
雖說傷到了根本,並沒有辦法完全治愈,但是自從聽了楊婉的話用藥來溫泡,到真不像從前那麼疼了。
他直起身,隨手拿起床上的一本書,看了不到兩頁,忽聽李魚在外麵說道“喂,你怎麼瘸了。”
接著便是楊婉刻意壓低的聲音“噓……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大聲。”
“你你……偷偷摸摸乾嘛呢。”
“我給他送吃的,順便偷藥啊,我將看他出去了,才回去拿吃的的,他……還沒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