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問時易琅坐在東麵,兩個千戶西麵而立,所問的事,每一日幾乎都是一樣的,無非黃然的言行,以及他平日所講課程的內容。這還不是最令人難受的,從初三那日起,貞寧帝下令,訊問時,易琅不得東坐,要站立答話,錦衣衛訊問的問題,也從黃然身上,轉移到張琮,楊菁等其他講官和侍讀身上。易琅有的時候,一站就是整整一日。
他還太小,很多話沒有顧忌。
接下來的幾日之間,因為他的某些表述,文華殿內除了張琮之外,其餘幾個講官,全部下獄待罪。
易琅知道以後,逐漸變得沉默起來,可是他的沉默卻引起了貞寧帝的震怒,初七這一日,貞寧帝下旨申斥易琅,代行申斥的官員走了以後,易琅卻跪在原地遲遲不肯起來。
楊婉走進去,將他從地上抱起來,他也不出聲。
楊婉哄著問了他好久,他才說了一句,他有些餓。
“吃麵好嗎?”
楊婉說完這句話後,自己都有些無奈。
易琅咳了一聲,沒有回答。
楊婉隻好蹲下身,拉起他的手,“姨母隻會做麵,你先墊一墊,再一會兒膳房就會送膳了。”
易琅這才點了點頭。
“好,我吃麵。”
楊婉看著他的樣子,心裡哽得難受,卻還是儘量對著他笑道“那你坐著看一會兒書,姨母去給你做。”
“好。”
楊婉看著他坐到書案前,這才關上門,一邊挽袖一邊走向院裡走。
爐子還沒有點燃。
她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會燒爐子,一時之間氣得竟然想給自己兩巴掌。
筆杆子和鍋鏟子,打一架,誰贏?
楊婉目前希望鍋鏟子能贏。
她認命地抹了一把臉,逼著自己點燃火折子,明火一下子竄起老高,嚇得她下意識地丟了火折噌地站了起來。
剛退兩步,卻見一隻手替她撿起了火折。
“燙著沒有?”
楊婉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像一陣過林的細風,珍重地拂過枝葉。
楊婉鼻腔裡突然衝出一股酸潮的氣。
“你站遠點……”
“啊?”
鄧瑛將火折熄滅,有些無措地看著楊婉。
“叫你站遠點,我有點想哭。”
鄧瑛真的朝後退了幾步,楊婉趕忙仰起頭,望著天道“鄧小瑛,是不是我不給你剝每日堅果,你就要把我給忘了啊?”
“我……沒有。”
麵前的人顯然被問懵了,但楊婉卻沒照顧他的無措,跺了跺腳繼續道“你是不是穿了東廠廠督的官服,就不認識我了啊?”
鄧瑛是第一次聽楊婉說這樣的話,有些輕微的哭腔,似乎很委屈,但話裡的意思,能聽出來的好像又隻有責備。
鄧瑛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隻能去抓字麵的意思,抬手解開自己的鬥篷,脫下身上的官袍搭在手臂上。
“我不在你麵前穿。”
楊婉低下頭,見他單薄地站在雪地裡,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鄧瑛站在沒動,“我做錯什麼,你要跟我說。”
楊婉揉了揉眼睛,“你什麼都沒有做錯。”
“那……”
他本想上前兩步,想起楊婉讓他站遠點,又趕忙退回來,“那……我怎麼把你惹哭了。”
楊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被我自己蠢哭的,鄧瑛,現在能看到你真好。”
鄧瑛聽說完這一句,方鬆了一口氣。
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將官袍隨手掛在一旁的樹上。
“不管怎麼樣,以後我來見你,一定不穿這身皮。”
楊婉看向鄧瑛,官袍下是一件灰色的夾絨底袍,再往裡便是中衣了,他蹲下身,將爐火點燃,下意識地將身子靠了過去。
“這樣會不會冷?”
鄧瑛用一根長柴翻挑起下麵的暗火,一麵道“靠著火不會冷。”
說著側頭看了看站在邊上蝦著一雙手的楊婉,有些想笑。
“楊婉。”
“啊?”
“你以後不要碰火好不好。”
“碰火怎麼了。”
她總算平複下了情緒,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蹲下身,“我就是想給易琅煮一點吃的。”
“麵嗎?”
“嗯。”
鄧瑛轉身朝恒壽齋看了一眼,“今日的訊問結束了吧?”
楊婉搖了搖頭,“今日沒有問訊,是申斥。”
說完忽想起什麼,忙道“對了,我剛做作得厲害,都沒有問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鄧瑛道“內閣請旨將黃然的案子轉到刑部,陛下沒有應準,但是,準內東廠與北鎮撫司協同審理,我今日進來,是奉旨訊問。”
“不要再訊問他了,我求你了。”
鄧瑛看著她笑笑,“脫了那身皮,我訊問誰啊。”
說著輕輕挽了挽楊婉的碎發,“你和殿下當我是個燒火的內侍吧,給我一口麵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