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白煥的宅子在阜成門內大街的後麵。
遇見東廠來拿人,胡同口上的堆撥(1)內還留有看守的人。
他們將木柵欄堆到胡同口子上,阻攔阜成門內大街上看熱鬨的百姓。鄧瑛背對著胡同口已經站了快一個時辰了。
一個小兒趁著看守的人不備,鑽出柵欄,趴在地上好奇地拉扯鄧瑛腳上的鐐銬,鄧瑛低頭看去,原本想讓開,誰知卻因為舊傷發作的疼痛沒有走穩,險些被這個小孩絆倒,他忙撐了一把牆麵試圖往後退幾步,卻還是不免,踩到了那孩童的手。
那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覃聞德兩步跨過來,拎著領子就把那孩子提了起來。
“這孩子家裡的人呢!”
他聲音洪大,人堆裡一時沒有人應聲,過了一會兒,卻有人竊語道,“這東廠如今連小兒都不肯放過了。”
“還小兒呢?你知道這位督主今日要拿的人是誰嗎?”
“誰啊。”
“嘖,就這府上的主人。白閣老,兩朝元老啊,也要被鎖去東廠獄遭罪。”
“啊?閣老有什麼罪。”
“什麼罪?還不是那人說閣老什麼罪,閣老就是什麼罪。”
“哎……造孽啊。”
“可不是造孽嗎?聽說啊,這位督主以前讀書時候,還是閣老的學生呢。換了一身皮,就成惡犬像了。”
他這話一說完,身後的一個婦顫抖著身子哭出了聲。
前麵的人趕忙回頭,“夫人這怎麼了。”
婦人看著覃聞德手中的孩子啜道“我這一眼沒看著……我的兒子……”
人言可畏。
好在鄧瑛並沒有聽清,他走到覃聞德身旁抬起手。
“慢一點放下來。”
覃聞德一臉不憤,“督主,白閣老羞辱你就算了,連個小孩都這樣。”
鄧瑛又將手抬高了一些,“快點放手。”
覃聞德這才悻悻然地鬆了手。
孩子被嚇得渾身發抖,趴在鄧瑛身上一動不敢動,鄧瑛拽了拽自己的衣袖,遮住手腕,以免膈到孩子的背,轉身將他抱到柵欄邊。
孩子的母親見狀,忙擠出人群,惶恐地將孩子抱住,也不敢說話,用袖子護著孩子的臉,轉身便擠回了人群。就在此時,白家開了側門,宅內的管事家人走出來,朝鄧瑛行了一禮。
“鄧廠督,我們老爺起身困難,知道您身負皇命而來,不敢怠慢,讓老奴迎您入內,另外宅內有內眷,皆是麵薄不邁門的婦孺,還望督主容情,準她們在後堂回避。”
鄧瑛道“陛下並無旨意抄家,請轉告大人的家眷們,讓她們放心。”
說完回頭對覃聞德道“跟我進去,不要驚擾到內宅的人。”
“是。”
管事的人引著鄧瑛等人穿過跨門,鄧瑛一進正院便聞到了一陣濃鬱的藥氣。
白煥的正院中幾乎沒有什麼造景,隻在院心安放著一塊青石,上麵刻著的《地藏菩薩本願經》是少年讀書時,鄧瑛親筆所寫,親手所刻。石頭前麵搭著一座油布棚,裡麵攤放著因為下雨而暫時收攏的書曬書。
管事的命丫鬟撩開厚重的夾棉簾子,側身讓到一邊。
“老爺的腿腳的都不好了,隔個幾日就要拿藥草熬水,蒸上那麼一會兒,人才能鬆快些,老爺怕一會兒出去,自己撐不住刑具會讓廠督您為難,所以才叫今早也備上,耽擱了功夫,還請廠督莫怪。”
鄧瑛低頭走進簾內。
丫鬟們便放下了簾子,白日的青光被阻在外頭,借著幾盞燈焰顫顫的油燈,鄧瑛看清了坐在掛畫下的白煥。他身上罩著一件熊皮大毛的披風,身下放著一隻木桶,一個家仆端著滾往木桶裡添,屋內潮濕,地上也凝結著一大片水珠子。
鄧瑛屈膝跪下向白煥行禮。
白煥卻擺手咳笑了一聲,“哪有審案跪人犯的道理,鄧督主起來吧。”
鄧瑛抬起頭,“我從未想過要對閣老無禮。”
白煥搖了搖頭,“你的性子我一直都知道,讓你在外麵等,你就站著等,讓你進來,你就這麼謙卑地守著禮。然而,你總要對司禮監和陛下交代吧。”
說著將手從披風裡伸出來,對家仆道“扶我起來,幫我把鞋子穿上,讓廠衛們好進來做事。”
鄧瑛見房內隻有一個家仆服侍,便挽起袖子起身走到白煥的腳踏邊,對家仆道“扶穩大人。”
說著彎腰取出白煥的鞋,輕道“閣老,這雙鞋在廠獄裡不好穿,您換一雙軟舊些的吧。”
白煥道“都一樣。”
鄧瑛沒有再說什麼,托著白煥的腿,讓他踩在自己的膝上,替他穿鞋襪。
白煥的因病浮腫,輕輕一按便起一坑,鄧瑛挪了挪自己的膝蓋,好讓白煥踩得更放鬆一些。
“閣老,我並沒有想過,要向司禮監和陛下交代。”
他說著,接過家仆遞來的綾襪,將其中一隻放在腿上,托起白煥的腳,低頭接著說道“梁為本的案子涉及江浙一帶的倭禍,這是陛下最為介懷的,但是好在,梁案由刑部審理,最多再涉其餘二司,他們都會儘可能地修好梁為本的口供,不讓他攀扯閣老。至於我這裡……”
他說著頓了頓,“可能會動一些閣老的族人。閣老您雖從未貪墨,但家大族人眾多,難免會有管束有失的地方,我答應您,會儘量保全這些人的性命,但為保您無虞,他們的家業和家產,我會……”
“用東廠的名義沒下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