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低頭笑了一聲,“沒事,他這樣的性子,對付裡麵那個正好。”
陳樺聽了這話,不禁笑了,點頭說了一聲,“婉姑娘說得倒也是。”
說完辭道“我們也走了,辛苦婉姑娘,有什麼事讓李魚去惜薪司尋我,或者,您親自去尚儀局尋司讚。”
楊婉向他行了個禮,“我明白,多謝。”
送走陳樺等人,忽地起了風。
楊婉走回內室,關上門窗。
鄧瑛仍然安靜地坐在床上,正抬起著自己的手臂,反複糾結身上那件衣裳袖口,見楊婉進來,忙把手藏到了被褥裡。
楊婉靠在門上道“你彆看了,就是我做的時候做錯了,不是穿的人的問題。”
她說完,坐到鄧瑛的床邊,把他藏起來的手拉了出來,我一會兒幫你洗一把,擱家裡給你當添冷的穿。現在脫了吧,你洗個澡,我們吃飯。”
“婉婉。”
“嗯?”
鄧瑛有些無措,“我……我在哪裡洗……。”
楊婉看著他無措的樣子,溫聲道“本來想讓李魚帶你去混堂司的,但我剛剛不小心把他氣走了,好在他燒好了熱水,我去端進來,讓你在屋裡洗吧。”
鄧瑛的手指輕輕地握了握,他沒有說話,隻是把雙腿下意識地蜷了起來。
他與楊婉早就有過肌膚之親,可是,他自己厭棄的這一具身子,楊婉還沒有真正看過。當年受刑時,那餘留的半存軟骨,如今生了芽,越發令他自厭。他將雙膝緊緊地合攏,無意識地將手朝刑傷處伸去。
然而還未觸碰到那裡,就被楊婉隔著被子抓住了。
“你是個病人,不可以。”
她說著,把他手拽了出來,與另外一隻手合攏在起,一並抓住。
“每一個人都有狼狽的時候,都有不堪的地方。鄧瑛,即便我看見了你的創處,我也隻會更愛你,更珍重你。雖然你不知道,但我自己一個人,自以為是地敬了你很多年,我很慶幸,如今我終於有機會,親手來撫慰你。”
鄧瑛垂下頭,看著自己被楊婉握在手中的手腕。
“那裡真的很……”
“有我做的衣服醜嗎?”
楊婉笑了一聲,彎腰湊到他麵前,“鄧小瑛,你不要說了,你的耳朵都燒得在動了。”
“什麼?”
鄧瑛剛要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卻被楊婉摁了下來,“你很害怕是不是。”
“我沒有。”
“你不知道,你自己不安的時候,有隻耳朵就會動嗎?”
鄧瑛的手掌攤在了膝上,局促領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卻又不得不掩飾,隻得無措地問她,“我……哪一隻耳朵會動?”
“我可以留在這兒嗎?”
楊婉打斷他,又輕聲重複了一遍,“鄧小瑛,你洗澡的時候,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幫你。”
鄧瑛低下頭,良久都沒有出聲。
楊婉也不再說話,握著他手腕安靜地等著。
外麵爐上的水已經燒滾了,咕嚕咕嚕地衝頂著壺蓋。
“婉婉。”
鄧瑛喚了楊婉一聲。
“嗯。”
鄧瑛猶豫了一下,抬頭望著楊婉道“你不是……讓我聽你的話嗎?”
楊婉笑彎了眉目,牽起他的手道“好,你下來,我去端水。
那一日,隔著溫熱的水,楊婉第一次看到了,大明這個時代帶給鄧瑛最實質的傷害。
那並不是一個多麼醜陋猙獰的地方,但卻足以將他規訓成一個卑微而孤獨的男子。
鄧瑛閉著眼睛沉默地泡在水中,楊婉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觸碰,幾乎都引出一陣細細的痙攣。
楊婉趴在浴桶的邊沿,輕輕攏起他散在肩上的頭發。
“我給你紮個丸子頭吧。”
她說著站起身,將自己的簪子取下來,挽起鄧瑛的頭發,一麵紮一麵道“鄧瑛,我已經看見了,和我想得一樣。以後,你不準再亂說。”
鄧瑛的聲音有些不穩,“婉婉,你給我的已經不是對一個奴婢的憐憫了。”
楊婉擰過手腕,將簪子彆進鄧瑛的發中。
“從一開始就不是。鄧瑛,自從我在海子裡醒來,我就沒怕任何的事,除了你。”
她低頭看著鄧瑛的脖子,“我唯一怕的就是救不了你,起初是怕救不了你的性命,後來怕護不好你的自尊,可是現在……”
她看著鄧瑛的“丸子頭”笑了一聲,“我覺得老天爺讓我來找你,也沒瞎眼,鄧瑛,幸好我來了,真的,幸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