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襄聽到何怡賢的呻(和諧)吟聲,丟了杖就撲跪了下去“老祖宗啊……做兒子的……下不了手啊,下不了手啊。”
何怡賢抬起頭,“好了,快些吧,還能少丟些人。”
“是……是是……”
胡襄掙紮著又站起來,咬著嘴唇又將杖抬了起來。
二十杖畢,何怡賢喘息了半日才終於爬了起來,胡襄趕緊丟了刑杖趴了下去,“老祖宗,您狠狠打兒子,狠狠打……”
何怡賢沒有立即取杖,反而將自己的官袍取來,罩在胡襄的襠處。
胡襄含淚回過頭,“老祖宗……”
何怡賢扶著腰直起身,歎道“轉過去。”
胡襄咬著衣袖轉過身,眼淚淌了一臉。
鄧瑛背過身,朝廠衙外走,覃聞德追了幾步道“督主不看了嗎?”
鄧瑛搖了搖頭,“你去看著吧,我不看了。”
說著已經走出了內廠衙門。
何怡賢維護胡襄體麵的心和當年楊倫維護鄧瑛體麵的心似乎是一樣的。然而,何怡賢可以明做,楊倫卻隻能暗為,但其實這樣對鄧瑛來說,卻是好的。
如果楊倫也像何怡賢那樣,堂而皇之地維護鄧瑛的衣冠,那對他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羞辱。
文臣宦官。
宦官文臣。
這個世上能夠在不傷他自尊的前提下,維護他體麵的人,隻有和他經曆相似的鄭月嘉。
可惜他已經死了。
鄧瑛想到這裡,忽又覺得不太對。
除了鄭月嘉之外,分明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明明是他羞恥的根源,卻又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脫掉衣衫,赤身裸體地站在那個人麵前。
鄧瑛此時,很想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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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已經上了燈。
一場秋雨過後,滿地都是綽綽的燈影。
楊婉把腳踩在椅沿上,抱著膝蓋坐在燈下斟酌筆記。
易琅在書房內讀書,誦書聲時不時地傳來,合玉與清蒙等人坐在楊婉對麵翻賬,一邊在炭火裡烤著白薯。
楊婉將筆記舉起來,仰麵靠向椅背。
距離貞寧帝駕崩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貞寧帝至今仍未下立儲的詔書。
楊婉閉上眼睛,儘可能地去回想她曾經看過的文獻以及相關的研究論文。
貞寧帝駕崩至皇次子易玨病死,易琅登基,期間隻有短短數月。
但是,就這幾個月的曆史,卻暗藏諸多玄機,一直是明史研究的熱點。
這道遺詔究竟有沒有下,如果下了,內容是什麼?
為什麼沒有通過內閣宣詔,最後又因為什麼原因,被藏匿到了什麼地方?
如果沒有下,那麼為什麼沒有按照當時大明律,像紅丸案後那樣,在皇帝無詔而崩時,由內閣代擬遺詔。
《明史》記載皇次子死於疾病,但之後清人所整理的很多史料裡,都曾提及貞寧末年,皇後照顧皇次子極其用心,皇次子的病日漸好轉。既然如此,為什麼,皇次子又會突然病死在皇帝駕崩之後?
這些問題,隨便拈一個出來,都主流觀點認為,皇次子是死於奪嫡之爭。
而下手之人,應該是一位內廷宦官。
後來,有人研究易琅寫給鄧瑛的百罪錄,從裡麵摳出了一條一直沒有找到史料印證的罪名——謀害宗親。
這個發現後來成為皇次子之死的一個印證。
楊婉直起身,挽住自己垂落的碎發,在筆記上整合著這些信息的邏輯。
手邊的燈漸漸燒完了燈芯,她正要起身去換,便見合玉和清蒙都站了起來,“督主。”
鄧瑛在門前點了點頭,卻沒有進來。
合玉和清蒙二人忙退了出去。
楊婉放下筆,抱著膝蓋衝他笑道“陛下看到奏章了嗎?”
“看了。”
“你沒像我這樣吧。”
“沒有。”
“那就好,司禮監的人呢,陛下有處置嗎?”
鄧瑛點了點頭,“有,但沒有處死。”
楊婉歪了歪頭,“要處死他們談何容易。要處死他們,陛下留給自己的那一筆棺材本都沒人替他守了。”
她一言切到了要害,鄧瑛卻想起了薑敏對他說的話,一時沉默下來。
楊婉見他不說話,便托著自己的腿肚子,慢慢地將自己的腿從椅子上放了下去,一瘸一拐地朝鄧瑛走過去。
“你今日是不是去監刑……”
話未說完,一個趔趄險些撲摔下去。
鄧瑛忙伸手攙住她,“磕到沒?”
楊婉將手搭在鄧瑛的肩上,笑道“要是你沒有腳傷,我今天就讓你把背到床上去。”
鄧瑛低頭看著楊婉的膝蓋,“我的腳不疼,可以背你。”
“騙誰呢。”
“我沒有騙你。”
楊婉捏了一把鄧瑛的胳膊,“行了,你不開心是不是。”
“我沒有不開心……”
“嘶……”
楊婉皺了皺“走反了,床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