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押他,讓他自己走。”
那人的聲音不大,但站在外麵的金吾衛和明甲軍都照著他的話,朝後退了一步。
那人走近室內,光一下子從他身上退去,鄧瑛看清了他的麵容,撐著膝蓋站起身,抬手躬身向他揖禮。
“張大人。”
張洛走到他麵前,伸手解下腰間的佩刀,放到桌案上,拱手也回了一個禮,隨後直身係刀,聲音慣常冰冷,“走。”
鄧瑛順從地走出板房,旭日已在望,張洛令他站著等一等。
不一會兒,側麵的板子房開了門,司禮監的一眾人也被帶了出來。
他們都受過刑,有的人根本走不得路,被錦衣衛的力士拖拽著,踉蹌地朝金水橋走去,何怡賢年邁無力,幾乎被一路拖行,腳上的刑具劃拉過雪地,發出尖銳的聲音。
鄧瑛雖然也身著囚服,但衣衫完好,整潔乾淨。
張洛等人走在離開三尺之遠的地方,遷就他的步伐,沒有喝斥也沒有催促。
鄧瑛沒有看何怡賢,他迎著耀眼的日光抬起頭,朝太和殿上望去。
白玉欄杆下的石雕龍頭被擦拭很乾淨,千龍仰首,回望這個身著囚衣的修建者。
鄧瑛的麵上不禁掛上了一絲笑容。
在他人生的低穀之中,卻沒有人侮辱他,不論是齊淮陽還是張洛,這些掌管著大明刑律的人,都在自己的力及之處,關照著他的尊嚴。
寒冬寂靜無邊,然而無數細微的福報卻從四麵八方向他行來。
老師的不舍,摯友的情誼,對手的敬意,都令他由衷地開懷。
當然還有他的楊婉……
她穿著一身素孝,站在月台下麵,偷偷地鬆開了交握在腹前的手,衝著她輕輕搖晃,待他走近了,才又重新端身立好,含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蘋果和橘子都吃了嗎?”
“吃了。”
“鄧瑛。”
張洛的聲音打斷鄧瑛的話。
鄧瑛垂頭止住了聲音。
張洛轉身朝楊婉走近了一步,正聲道“不得在殿外與犯人交談。”
“是。那我可以跟張大人說幾句話嗎?”
張洛怔了怔,聲音明顯低了三分,“說。”
楊婉朝後退了一步,向張洛認真地行了一個女禮。
“做什麼。”
楊婉直起身,“謝大人讓他自己走這一條路。”
張洛摁住刀柄,側頭避開楊婉的目光,“《明律》有‘憫囚’一項,他無反抗之意,本就不必行紐。”
“嗯。”
楊婉點了點頭,“楊婉受教。”
張洛不再說話,轉身正要走。
卻聽楊婉喚他“張大人,你喜歡吃橘子還是蘋果。”
張洛愕然,回頭道“你問我什麼?”
“我想送禮給你。”
她直言不諱,“但我猜,若是給張大人送其他的東西,會被大人治‘行賄’之罪,所以我給大人買水果吃吧。”
說完又重複了一遍,“你喜歡吃橘子還是蘋果。”
張洛本能地要拒絕她,但他明明張開了口,該說的話卻半天沒能說出來。
“鄧瑛。”
他轉過身,鄧瑛有些錯愕,但還是應了一聲
“在。”
“你吃橘子還是蘋果。”
他莫名地反問鄧瑛。
“蘋果。”
“哦。”
張洛頓了頓,對楊婉道“要橘子。”
楊婉點頭道“好,我明日就托哥哥,送到張大人府上。”
剛說完,金水橋下傳來了鳴鞭的聲,易琅的儀仗行來,西麵的會極門也開了,眾閣臣並大理寺卿,左右都禦史等人在門前整肅衣冠,跨門朝太和殿而來。楊婉轉身走向易琅的儀仗,張洛等人接伏身跪迎。
易琅升殿落坐,傳請兩宮入殿。
張洛站起身,隻餘鄧瑛與司禮監眾宦下跪。
不多時,兩宮亦升殿,清蒙由丹陛上奔下,傳話道“召諸臣並司禮監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