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晃在她臉上,唇紅齒白的小姑娘鼓著腮幫咀嚼,神情意外,眼睛瞪得大大的,笑得比蘋果還甜。
發現他站在店門口,秦晗還揮了兩下手。
張鬱青笑了笑,收回視線。
這姑娘很神奇,她身上同時擁有活潑和安寂。
挺可愛的,張鬱青想。
秦晗咬著蘋果也沒忘記自己出來的使命,含糊不清地問“羅什錦,你能再給我講講張鬱青麼?”
“乾什麼?”
羅什錦忽然警惕,隨後又忽然放鬆,“哦,你問問倒是沒事兒,反正青哥在你眼裡的份量也就是個替身。”
秦晗張了張嘴,沒說話,把嘴裡的蘋果噎下去了。
而且羅什錦覺得,他青哥那麼慘,真讓秦晗知道了,沒準兒她就知難而退退退退了呢?
現在的小姑娘多勢力啊,哪有幾個傻的願意迎難而上?
於是,羅什錦歎息著講起張鬱青“青哥的事兒啊,唉,估計電視劇都不敢把人寫得這麼慘”
張鬱青本來不姓張,姓鬱,叫鬱青。
他3歲時,媽媽就跟人跑了,從那之後張鬱青的爸爸鬱勇就像忽然瘋了似的,也不上班賺錢,也不照顧孩子,天天把在自己憋在屋裡。
張鬱青是被奶奶帶大的。
鬱家爺爺走得早,奶奶擺攤賣襪子鞋墊,本來賺得不多,還要養活張鬱青和他那個不爭氣的爹,所以張鬱青從小就特彆能乾,上小學就自己做飯,然後幫奶奶擺攤。
但張鬱青上初中時,他媽媽忽然回來過一次。
誰也沒見到她人,隻是鄰居看見她放了個籃子在鬱家門口,然後人就消失了。
籃子裡是個小女嬰,很小,白白的像個糯米團子。
張鬱青那個窩囊爹,非得說小女嬰是張鬱青媽媽跟彆人生的雜種,要把孩子扔河裡淹死,再不就要掐死。
最後還是張奶奶把小女嬰救下來,奶奶說,不論是誰的孩子,都是人命,她有權利多看看這個世界。
張奶奶說家裡添了人口,讓鬱勇出去找個工作,賺點錢。
但第二天張鬱青的混蛋爹就消失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並且再也沒回來。
家裡隻剩下張奶奶和兩個孩子,張奶奶給小女嬰起了名字,叫鬱丹。
後來可能是因為對兒子的失望,乾脆把兩個孩子都改成和自己一個姓,變成了張鬱青和張鬱丹。
“他為什麼會退學?”
遙南斜街道路不平,坑坑窪窪,三輪車騎在上麵,顛簸得秦晗跟著左搖右晃。
她手裡的半個蘋果因為氧化已經變成了棕色,輕聲問,“是因為經濟壓力大嗎?”
她的聲音輕輕的,生怕自己聲音大了,會打擾到羅什錦講述。
好像隻要她小聲問,張鬱青的悲慘遭遇就隻存活在故事裡,而現實中的張鬱青,就能活成無憂無慮的、帶著竹林清香的少年。
“對啊,經濟壓力大。”
羅什錦蹬過一小段上坡,歇了一口氣,繼續說,“青哥已經很拚了,白天上學放學還要兼職,本來以為大學畢業日子就能好過點,但青哥大一時張奶奶忽然病了,現在還坐輪椅呢,丹丹也查出生病,每個月都要吃藥”
秦晗忽然覺得心裡好賭。
堵得幾乎喘不過氣。
“上了不到一年吧,青哥就自己退學回來了。”
三輪車停下來,羅什錦一回頭,看見秦晗滿臉眼淚。
“臥槽,這咋了?你咋了?吃蘋果噎著了?”
這還是羅什錦頭一回把女生弄哭了,他手忙腳亂地從三輪車上蹦下來,又不明白秦晗為什麼哭。
秦晗搖搖頭。
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忽然悲傷。
張鬱青那麼優秀,他甚至已經考上重點大學了,隻要畢業就好了,畢業工作了就會好的。
可是沒有時間給他畢業了,他隻能退學。
高中時候班主任常說,考上大學就好啦,你們就自由了,可以享受自由了。
畢業那天他們都是抱著這種想法,把卷子丟掉,把舊課本丟掉,連秦晗都很憧憬大學的生活。
可是張鬱青沒能享受過那樣輕鬆愉快的大學時光。
生活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秦晗哭得很難受,羅什錦甚至以為她是吃蘋果把牙給硌掉了。
他抓耳撓腮了半天,最後給張鬱青打了個電話。
羅什錦按開免提“青哥!”
“嗯?”
張鬱青大概戴著口罩,朦朦朧朧的聲音從羅什錦的破手機裡傳出來,莫名染上了滄桑。
秦晗鼻子一酸,眼淚又順著臉頰嘩啦啦淌下來。
羅什錦大喊“青哥,我開著揚聲器呢,你跟秦晗說,她好像被蘋果給噎傻了。”
“怎麼,打聽我的事情打聽夠了?”
張鬱青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出來,好像曾經被生活幾乎壓斷脊梁的少年不是他一樣。
他是可納百川的海,默默承受著苦難,不起一點波瀾。
秦晗帶著哭腔“張鬱青,遙南斜街為什麼不拆遷,它為什麼不拆遷啊”
她像前些年聽說遙南不拆遷的幽怨小老太太,揉著眼睛,嘟嘟囔囔。
拆遷了他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張鬱青在電話那邊居然樂了“憋回去,哭什麼,羅什錦是不是又給我加戲了?”
“哎我沒有,我都不知道她為啥哭,我一回頭看她就這樣了,嚇死我了,我以為她把牙磕掉了呢,看半天,也沒淌血啊。”
“而且我倆也沒嘮拆遷的事兒啊,她咋能突然想到拆遷呢,秦晗家在遙南斜街有房子啊?”
“不是青哥,我咋整啊?我是不是先把她送回你店裡比較好啊?”
在羅什錦一句又一句的真誠發問中,秦晗慢慢抹乾淨眼淚。
她目光堅定,忽然說“張鬱青,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電話裡的人頓了頓,才笑著說“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