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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願如梁上燕(1 / 1)

青簪緣!

慕容勝將書房內珍藏的美酒,一壇壇灑滿整個書房的時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在大齊的冷宮。

母妃走的那日,是個陰天。陰雲密布,寒風肆意,雨落瀟湘。他們住的屋子漏雨,那冰冷的雨水打濕了他與母妃的草席,就連紙糊的窗戶也是破的。

這麼大的一座偌大的齊宮,紅牆琉璃瓦,極儘奢華,竟然容不下他們兩個罪婦與罪臣。

那日母妃慘白著一張臉,先前她進來的時候,以為父帝隻是生氣了,過不了多久氣消了,就會來接她和自己出去。

直到日子一日日過去,他們的處境一日比一日艱難,直到那日,陰雲密布,麻布衣破爛無法避寒,濕漉漉的草席榻無法就寢,寒風肆虐,卻吹不散屋內的潮冷。

母妃那日抱著自己的膝,她的衣服已然沒有好的綾羅綢緞,那些貴重之物與好的衣物已然被下人奪走瓜分,她穿著破爛的衣服,許久未能洗澡,甚至都有股異味了。

那日她對自己說,昭兒,母妃不舒服,想一個人呆一呆。

慕容昭看著母妃憔悴的樣子,很是心疼。可是他沒有可以依賴的權勢去保護母妃,也就是那一刻,慕容昭對權勢有種莫名的執著。似乎,他隻有手握權勢,才可以手刃仇人,才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那一刻,看著病弱的母妃,看著她的眼眸從一開始充滿對父帝的期翼,到最後眼眸中隻剩下毫無亮光的瞳孔,終究是看不見一絲曾經的期翼。

慕容昭心裡無比心疼,可他隻能推門出去,站在廊下,看著冷宮屋簷下落下的雨滴,離開母妃,給她一個獨立的空間。

那一日的雨,下得淅淅瀝瀝,分外潮濕。慕容昭站在屋外,覺得時間過去如此得緩慢。他好羨慕那雨,落得自由,落得灑脫。他與母妃,就像是被抓在籠裡鎖著的兩隻玩物,被這一方破舊的冷宮,被這方冷冰冰的齊宮,鎖在了裡麵,不能掙脫,隻能苟延殘喘地活著。

直到夜幕落下,明月遙飛,他已經沒有等到母妃的召喚。雨一直下,不曾停歇地嘀嗒聲。這麼深而暗的夜色,母妃沒有點燈,他怕母妃睡著著涼,便輕聲推門走入內室,輕輕點起燈,打算為母妃蓋被。

草席濕冷,母妃就這樣躺在上麵,既不動彈,也不蓋被。

慕容勝舉燈走向床榻,卻發覺母妃已然沒了呼吸。他手中的那盞燈,就這樣墜落在地上,被屋簷中漏下的雨滴彙成的水灘熄滅。

後來那些人搬走母妃的時候,聽冷宮的下人裡說,她是吞金而亡。那是父帝贈予她的金飾,冷宮這般難的日子,她沒舍得放棄這塊金飾去換些好東西,最後卻用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當時的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母妃走後的那一個月,他夜夜坐在母妃死去的那張榻上,夜不能寐。一閉眼,都是母妃死去的那般模樣,與無儘的自責。

若是他當時,沒有走出內室,是不是母妃就不會死?

若是當時他早點走進屋,母妃是不是還有救?

慕容勝就在這樣無儘的悲傷與自責中沉溺。

後來是母妃舊時遺留的部曲,悄悄從冷宮中救出他,將他送往南國。

他們敬奉他為少主,送他在南國邊境隱居。

後來,他為了出人頭地,隻身投入軍營,靠著自己刀尖舔血的拚殺,一條條的赫赫軍功,一步步的苦心經營,才又重掙回二殿下的身份與勢力。

慕容勝曾以為,自母妃死後,他就是具等待複仇的機器。他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愛人了。父帝對母妃的冷漠與殘忍,使他不再信奉任何愛情,有的隻是追逐權力的野心。

直到看見鄭姬。

直到遇見鄭姬後,他忽然間有了想守護的人。

她曾告訴他,她少時孤苦,流離失所,沿街乞討,吃不飽飯,衣不蔽體,直到遇見貴人才有如今的生活。

慕容勝一直以為,那個貴人是鄭將軍。直到如今被圍攻,他才明白,那個貴人是慕容淵。

至於是多久以前,慕容淵便已經安排了鄭姬這一步棋,令他不得不佩服慕容淵的城府。

這邊心思深沉步步為營的慕容淵,或許輸給他,也不算是他無能。

如今母妃歿了,鄭姬離開了。他寫了一封和離書給了張雪見,隻要脫離皇族,張雪見與腹中孩子必然就是安全的。他相信慕容淵不會對一個休妻和遺腹子趕儘殺絕。

如今,慕容勝的母族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那些追隨他的部曲與神策軍,若是他死在此處,慕容淵大抵就能放心接納善待他的部曲,能夠善待張雪見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寫信請求慕容淵能夠成為新帝後,善待神策軍與追逐他的將士與官員,也善待他的休妻與未出世的孩子,未來許他孩子一個閒散的官位可以安度餘生。

最後,他的遺願,是他想讓鄭姬自由自在地在宮外過完此生。他求慕容淵,自此以後不再追查鄭姬,放她自由。

自此,這個世上,再沒有他在意的事了。慕容勝點燃書房的時候,看著那熊熊烈焰,心裡卻是異常的安寧與解脫。他在十幾歲的時候,母妃走時,就想追著她而去。奈何身上背負血海深仇,母妃的被冤枉死、母族上上下下男男女女的苦楚與劫難,讓他沉重地想要複仇。

如今仇若報,這些都能實現,他的愛姬能夠自由自在,如同梁上飛燕飛出這座冰涼會吃人的皇城齊宮,去過他曾經年少時最向往的生活。他的妻子與唯一的孩子,都能得到很好的安置。甚至那些信任他追隨他的部曲百官都能有個好結局,他死也了無遺憾。

隻是,終究是此生再無相守的可能。

慕容勝閉目,感受熊熊烈焰的吞噬。

他心如死灰。

這世上他已了無牽掛,此生將了,隻是若有來生,他希望自己不再是大齊的皇子,他不想母妃也是大齊的皇妃,他想與母妃出生在一個盛世的大齊,做一個平凡的大齊百姓,同母妃過著平常人的生活。

若有來生,父母過著平凡的男耕女織的生活,這樣母妃或許,就能看見他娶妻生子。

若有來生,他隻想做個布衣百姓,然後遇見也是平凡百姓之女的鄭姬,他們之間不再有籌謀算計,他們之間不會再被命運捉弄。他與她可以明媒正娶、舉案齊眉、共度餘生。

若有來生,鄭姬,願你我如梁上燕,歲歲常相見。願你我如水中魚,相濡以沫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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