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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過堂(1 / 1)

狼煙晚明!

第17章過堂

接印第三天,寅時(早上五點)時分,楊明楨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捂著腦門天人交戰,突然接到報告有人違犯夜禁,而且毆傷了巡更的皂隸。人犯已經拿獲,請大老爺發落。

匆匆洗漱升了堂,衙役們扯過來一位大紅色的海蟒袍被扯破,露出裡麵的深紫色中衣、一腳赤著,另一腳上穿了隻褐色綢麵格紋皂靴、披頭散發,旁邊的皂隸手裡捧了頂沾滿泥土還剩一山(烏紗帽腦後的兩翅,學名叫兩山)的鑲了金絲邊的忠靜冠(類似烏紗帽,方頂,三道梁),顯是打鬥中掉落的。這位雖鼻青臉腫,卻還挺豪橫,大馬金刀地站著,嘴裡的酒氣大清早的很是嗆人。旁邊躺著被毆傷的更夫,鼻子被打破,滿臉是血半真半假地呻吟著。

一宿沒睡好的楊明楨還空著肚子,大清早的被酒味嗆得有點惡心。眼前這位一身的五彩斑斕太怪異了你若說他是個普通百姓吧,肯定不敢大剌剌“見官不拜”,那是自己找死、若說這位有官員身份吧,雖說鳳陽巴掌大的地界自己初來乍到真可能不認識,可忠敬冠應該配忠敬官服才像話,怎麼能穿個擦邊球的海蟒袍呢?太祖爺規定文官服繡飛禽武官服繡走獸,繡個定製沒涉及到的海蟒飛鹿啥的都是暴發戶才喜歡玩的、若說他是個有功名的書生吧,哪裡來的膽子把方巾換了官帽、而且是四品以上才能配金邊那種!再說了,看那副模樣,也絕不是個讀書人!

是否是讀書人,在古代太容易分辨了。隋唐科舉取士之後,直到清朝,隻要是通過正途得官,或者獲功名者,大都是讀書人。而那時都是私塾,隨著先生一味搖頭晃腦地念,錯一句戒尺就打下來,十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那做派和舉止是其他任何人學不來的。所以,彆看古代沒有照片等精確識彆方式和即時通訊手段,上千年間,假冒官員的案件屈指可數。究其原因,一個是教育成本太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完全不識字肯定做不得這等事、另一個原因是言談舉止很容易被識破,哪怕是演技很好的戲子,裝不得半日便會被官場上同僚看出破綻。等到了清末,捐官太多太濫,隻要掏錢啥人都能混個官身,這等事才逐漸多起來。

正在琢磨著,主簿孟高第湊過來附耳悄聲道“楊大人,這位是三姨丈。”

楊明楨茫然道“什麼三姨丈,是你的三姨丈麼?”

孟高第一吐舌頭“大人可折殺小人了……”然後趴在楊明楨的耳邊一通叨咕,後者好一陣子才搞明白,原來這位是朱家一位遠親三表姨奶奶的老公。

三姨丈杵在堂下斜愣著眼睛看著,耐著性子等到孟高第說完了自己身份直起腰,才大咧咧向躺著的更夫一指“麻煩楊縣快點判了這廝。”然後又挨個指著那班壯隸“還有這個、這個、那個!都給俺狠狠打!俺可咽不下這口鳥氣!”

班頭顧阿義聞訊也匆匆趕了來,行過禮,湊近楊明楨案前有些委屈地小聲分辯起來“楊太爺,小的們也是沒辦法啊!朝廷明典,龍興之地為防不法奸徒壞了龍脈,夜禁格外嚴。不查吧,萬一有個閃失,滅門的大罪誰也脫不了、查吧,黑燈瞎火的也認不出哪位大爺是啥來頭,求大老爺手下留情!”說著話複又跪了下去。

眼見著顧班頭說話沒什麼底氣,三姨丈更加囂張“狗殺材放屁!恁等聒噪!連本老爺都敢攔敢打?今天不活活打殺,還反了你們這般狗子!你是狗子們領頭的,更不是好人,說不得,也得一並打了!”

跪在地上的顧班頭沒敢起身,挪了個方向,向三姨丈邊叩下頭去邊小聲爭辯道“三太爺您不叫人掌個名號燈籠(夜禁隻針對百姓,官員處理公務外出,可以打出有官銜名號的燈籠則一路暢通無阻),反引個“秋月館”的勾欄燈,還踹倒攔街柵欄,小的們誤以為是歹人……”

“放屁放屁!”三姨丈看都不看顧班頭一眼,對楊明楨繼續嚷嚷,“楊縣快點打!教殺材們認得你家三太爺!”

那三姨丈本是去勾欄裡耍,原想留宿於斯,不想相好的被旁人點了去,眼巴巴等到三更天姑娘才脫身出來。一個獨自吃悶酒吃到半醉滿肚子懊惱、另一個已被折騰得無精打采,兩廂口角起來,一怒之下三姨丈執意要回,老鴇攔不住,隻得備了盞院裡的燈籠給他提著照路。每晚一更三點暮鼓響後,要道交叉路口便要拉起攔街柵欄。值守的衙役見到明晃晃的勾欄院燈籠自是要上前盤查一番,這位醉酒加滿肚子氣的三姨丈不僅二話不說就踹了柵欄,還動手打了人,於是被眾人拿了……

此刻的楊明楨並沒有下定決心在國法和理智兩者中做哪種選擇,因此想學前任嚴直卿,先拖一陣再做決定。孟主簿看出楊縣尊正在沉吟措辭,於是在旁打圓場陪笑道“三太爺,您先消消氣,黑燈瞎火的您也莫怪兄弟們一時認不出,不知道您是公乾……”

孟高第是想給楊明楨找個兩邊都能下的台階一邊是黑燈瞎火沒看清人、一邊是外出公乾,兩廂誰都沒責任,打個馬虎眼這事就過去了。可那倒黴的三姨丈越想越覺懊惱,更怕半夜被個婊子轟出門的糗事傳出去讓人笑話,聽了孟高第“公乾”的話以為是有意嘲諷,怒道“放屁放屁!楊縣快快與俺打死這些狗子!還有他,”一指孟高第,“這廝也是混賬,一並打了!”

到任三天便把手下更夫、壯隸、班頭、主簿,一股腦地打了?以後我他媽還乾個屁啊!剛上任的楊明楨臉上真有點掛不住了“住口!本官自有主張,豈容你咆哮公堂!”

豪橫慣了的三姨丈根本沒把這位年紀輕輕的新任知縣放在眼裡,聞言愈發惱羞成怒“姓楊的你說甚?就是知府見了俺也要叫聲三老爺!放明白些,快快與本老爺出氣!”

至此,年輕氣盛的楊明楨再也不能忍了,重重的一拍驚堂木“大膽狂徒,竟敢如此放肆!本官問你爾可有官身?可有功名?”

雖然初出茅廬,讀書人腦子就是不一樣。三姨丈是個粗人,當然沒聽出楊明楨在給自己下了個鑽不出去的死套,脖子一梗“俺呸!功名?誰稀罕那般勞什子!俺的官身是忠顯校尉!官銜比你大得多!”

楊明楨頓時心裡有了底。忠顯校尉是從六品的武散官虛職,而且隻是個初授,熬到一定年頭,才會升授忠武校尉,銜級一樣,還是從六品。國朝以文馭武,哪怕是個從三品的職官遊擊見了七品縣令往往都大氣不敢出,何況一個虛職散官!看著這位一把年紀怎麼也要快四十歲,才授個入門級的榮譽稱號,顯是並不怎麼受宗人府待見。而且完全不懂文武殊途這檔子事~這就是個靠與老朱家拐了八道彎遠親媳婦耍寶的渾人。

“呔!兀那狂徒!太祖爺尊孔道,祭太牢,禮士子,崇教化。爾竟敢狺狺而吠滿口胡言!分明是藐視朝廷法度!龍興之地,豈容你咆哮公堂!來人,掌嘴二十,給我狠狠地打!”照理說,為了體現對朝廷官職的尊重,如果人犯有官身,要先去了冠,表示剝奪命官身份以後再動刑~刑不上大夫麼。這位的忠敬冠既然本就不在頭上,楊明楨自然沒了這層顧忌。

“啊,你,你敢打俺?”三姨丈的驚呼聲剛起,耳邊就聽到一聲“得罪”,膝彎一陣劇痛,不由得跪了下去——早就恨恨不已的衙役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反正以後有事也是楊大人扛!習慣性例行公事地道一聲,飛起腳熟練地狠踹下去。兩人分彆抓住其左右手,第三位扯牢了三姨丈腦後的頭發,第四位從後腰抽出尺半長寸半寬的竹板走到正麵,掄圓了膀臂抽將下去,邊打邊大聲報數。

還沒有熟諳官場潛規則的楊明楨犯了個口誤——掌嘴刑,其實在衙門裡是有執行暗號的。“給我打”~這是用手打,可以放水,最多就是兩頰腫起來,養幾天罷了,不會有什麼大礙、“給我狠狠打”~這是用竹片子抽,結果必然是牙床稀爛,後槽牙全部脫落,即便撿條性命,以後也隻能靠流食果腹了。新官上任的楊大人還沒來得及領會這等博大精深的奧妙所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十來板過後,三姨丈的槽牙已經全部光榮下崗,有的飛濺到堂前,有的被血水衝下肚裡。二十板打完,災星高照的三姨丈已經麵目全非。

橫行地方多年的三姨丈完全沒想到竟會受到這般待遇,伏在堂下嗚嗚地哼著,用眼角餘光凶巴巴地瞄著眾人。可惜,他不知道,自己的噩運剛剛開始。楊明楨念過“除惡務儘”的聖人教誨反正已經做了,那就做到底!

“幾時拿獲的這廝?”

“回大人,四更時分。”

“依《大明律》,二至四更犯禁者笞四十!太祖祖製,忠敬冠服,在外許方麵官及各府堂宮、州縣正堂、儒學教官服之,武官止都督以上。其餘不許濫服!四品以上方得使用金線!衣冠僭越者斷肢!姑念該犯係初犯,兩罪並罰,杖六十……”兩耳被抽得嗡嗡作響幾近失聰的三姨丈完全聽不清堂上的判決,隻知道自己又被人架起來,褪了褲子,一個衙役一屁股坐在脊背上壓住,另一人雙手按住腳踝,另兩人一邊一個,掄起板子照著白花花狠狠招呼下去,邊打邊唱數……

笞和杖是五刑——笞、杖、徒(苦役)、流(充軍)、死(各種花式哢嚓)中的兩種,主要區彆在於輕重程度。笞屬於鞭刑,有的地方用荊條皮鞭,有的地方是用小木板或竹片,十下起步至五十下為止。杖刑是用大木板抽,講究的地方還要細分規格,曰大杖、曰法杖、曰小杖。六十下起步,一百下乃止(除了奧特曼,沒人能扛得住杖100的——隻要身體是肉做的,施瓦辛格也不行)。

有詩讚曰慘號並棍棒齊飛、屎尿共血水一色……

等把倒了血黴丟了大半條命的三姨丈拖走,徹底豁出去了的楊明楨猶自恨恨不已,親自寫了封原原本本添油加醋的公文報告,除了送知府那份,另謄了兩份,直接派驛馬送往京師和南直隸首府江寧。

這也是楊明楨的聰明之處既然已經做下,就把事情捅上天,就算自己闖下大禍,也能落個好名聲——同時,出頭收拾自己的,無論哪個,也要搭上自身的名譽。

不過,楊明楨還是年輕,他不知道,這些其實沒多大用大明百姓的記憶不會保持多久,而官員們——用名譽換富貴的多了去了,誰在乎那勞什子……

且不說知府大人收到公函驚得像被雷劈了的蛤蟆張著嘴巴目瞪口呆,一溜煙跑到亳州處理“緊急要務”躲了、換成任何其他時間,不管是楊知縣還是李知縣張知縣王知縣,任何做這事的人下場都會很慘——不過,這次他確實算走運的朝廷戶部和禮部的大人們正在焦頭爛額。

三班衙役。

皂班負責看守監獄的。

壯班站在大堂上喊“威武”,負責動刑審訊的。

快班負責緝捕盜賊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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