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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章 破敵(1 / 1)

狼煙晚明!

一百四十章破敵

看明白李鬆這裡搶門的隻有幾個人,官軍們膽子頓時大了起來,逼上前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每個人都在大聲咒罵、呐喊著,向前擁擠著,揮舞著手裡的武器,讓自己儘可能顯得威武凶狠些。地上的幾具屍體已幾乎看不出人形,每個湧上來的官兵經過時都會砍上幾下,讓自己的兵器沾上血跡,更有不少家夥乾脆把血塗抹到自己身上。這可是戰後討賞的依據——周遭那麼亂,你說是你殺的?俺還說是俺殺的噻!反正隻要兵刃上有血,再不濟也能討到手一二兩銀!

連同李鬆在內,這個果此刻勉強還有戰鬥力的隻剩六個人了。與其說是戰鬥,毋寧說左支右絀的抵擋倒是更貼切,六人已全部被壓縮在內側城門口,僅僅幾步之遙就要被擠出城外了。兩個負傷倒地的兄弟半趴半臥在幾人的腳下,在人腿縫裡用刀抽冷子向外捅著——未必真能捅到狗官軍的小腿,但總能讓前排的家夥有些忌憚,身前兄弟們的壓力便會小些。倒不是這些人有多麼悍不畏死,隻是大家都知道,這種情形下投降便是死路一條,那麼多狗官軍都等著拿首級去換賞錢呢——假設雙方調換個位置,自己也必然是一樣的選擇。所以,想要活下去,堅持,是唯一的機會。

李鬆一直沒從頭暈腦脹中恢複過來,現在的戰鬥,一半靠意誌,另一半靠的是多年職業軍旅生涯形成的肌肉記憶,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遮擋。雙臂越來越無力,手裡的刀越來越沉重,對麵狗官軍的醜陋麵孔越來越模糊,漸漸的,嘈雜的喊殺聲似乎逐漸靜下去,整個人仿佛在虛空中與無形的對手徒勞地撕拚著。倒下,隻是時間問題,而且,就在眨眼之間……

“啊!”

耳畔的一聲慘呼把李鬆漸已模糊的意識拉回現實。右邊的兄弟突然倒下了,一杆官軍後排亂捅過來的長槍歪打正著地戳進其眼窩裡。劇痛之下,這兄弟拋下鋼刀,雙手攥住槍杆頹然跪倒,沒來得及撒手的槍兵被這一帶扯動向前,撞得前麵的人一下子衝到李鬆眼前,李鬆想都沒想將手中刀向前一遞,直插進破舊不堪的皮甲胸口裡。李鬆想抽刀,然而,浸透了鮮血的刀柄滑膩膩的竟脫了手,趁著這一亂,其他官兵又前進了一步,左麵的兄弟向後一退,被趴在腳下的同袍絆得仰麵跌倒,李鬆左右同時失了掩護,赤手空拳地暴露在官兵們的刀槍前!

完了!

“虎死不倒威!”這是不識字的李鬆此刻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李鬆聽過說書先生講《楊家將》,這句話最帶勁。

“咄!”

麵對獰笑著逼過來的官軍,李鬆雙目圓睜,用儘全身僅存的力氣,陡然向近在咫尺的猙獰麵孔噴出一聲大喝,“老子要睜著眼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李鬆心裡想著,以手作刀,向他們合身撲去!

沒想到的是,對麵的家夥竟顯得驚恐萬狀返身就逃,連兩旁圍攻其他同伴的家夥們也紛紛拋下兵器,奮力向後麵的人縫裡擠去。李鬆撲了個空,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但馬上就被身後一隻大手托住。

“好兄弟!歇一歇,餘下的事交給俺。”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王彪終於殺到了。

撿回了性命的李鬆眼前一黑,癱軟在地,該王彪大哥應付眼前的麻煩了。

其實王彪一點也不輕鬆,因為他能指揮的,隻有自己這幾十個手下。吳大壯的支援壓根就不用想趁其不備殺散和溪關守軍,更要追趕到讓其徹底失去重新集結反撲的意誌散進山裡,然後要在各處放火,尤其徹底地燒毀關門、城門樓和牆內的武庫,糧庫,以及毀掉堆在關牆上的各種守具……百來人能把這些做了已經實屬不易,而且,即便一切順利,等他們再找船渡過嘉陵江,怎麼也要下午了;程西那幾百勉強算能打的民壯現在跟城南的官軍預備隊混戰在一起,雙方都是初上戰場的菜鳥,咋呼的凶,真正肉搏接戰的少,不過官軍們人數雖多,然心裡更怕些,態勢總算維持個旗鼓相當;南牆上的守軍則要靠王彪手裡的這點自己人驅散——張虎並非不想多派點生力軍,但加上方戈的兩個營,滿打滿算手裡隻有不到兩千戰兵,要逼著三萬多百姓攻城實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跟著程西的那幾千老弱百姓則沒有任何紀律約束,好吧,彆說什麼軍紀了,除了進城吃飯,他們啥也不知道,湧進城來就徹底放了鴨子,散得到處都是。有當街搶劫的,有抓起什麼便不管不顧往嘴裡塞的,有躲進民居的,甚至還有被幾個稍作抵抗的官軍反殺追著往回跑的……能想起來放上一把火製造些混亂,那便是對王彪最大的支持了。

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把南牆上的守軍和丁壯趕開一段,王彪指揮兄弟們把牆上的守具堆起來點了火,兩道火牆暫時能阻住東西兩側可能的反撲,總算稍稍能喘一口氣。披甲打了這許久,所有人都累得近乎脫力,王把總扶著內牆垛望著城裡混亂不堪的場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來大帥交待的搶北門的任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成了——到處都是湧動的人頭,不同於有明確戰術任務並由各級軍官監督的部伍,人們像蟲蟻一樣沒有方向地往各個方向鑽,眼前的幾條路都被堵得嚴嚴實實,彆說要跨過整個城區完成突襲,連半途都走不到,兄弟們就會被人潮衝散得誰也見不到誰。

“下去放幾把火吧。然後回來集合。”王彪隻得給各果長下令。南門安全了,外麵的百姓還在向城裡源源不斷的湧來,守軍已經遠遠地逃開,相當一段時間裡南門的局麵不可能逆轉。多點幾處火頭製造混亂然後再集合突擊,能打到哪兒算哪,至於北門,隻能靠大帥和副帥的強攻了。

保寧府北門外。

外壕已經填的差不多了,四五處通道已有三幾丈寬,另一兩處也有兩丈左右了。約莫兩三百人倒在壕前的地上一動不動,顯然是死了。傷者更多,粗略看去幾乎近千人,弓箭對無甲的殺傷力不容小覷。方戈跟張虎嘀咕了幾句,後者先是搖搖頭,回頭看了繼續背麻包往壕邊跑的百姓們一眼,隨後向城頭指點著說道“再等等,弓兵們剛剛輪換過一輪,都還有些餘力。讓填壕的再消耗他們一會,過上一兩炷香的時候,便很難拉滿弓了,那時再上雲梯。”

聞言方戈對張虎的敬意又多了一層畢竟是刀頭舔血戰場上廝殺出來的邊軍,勇武放一邊,對進攻節奏的把控,真不是自己這種沒多少實戰經驗者能比的。自己隻看到通路已差不多打開,但完全沒想到要算計守軍的體能——至於扛包百姓們的命運,誰也不會去操那份閒心。

又過了一陣,觀察到城頭灑下的箭雨明顯疏落下來,張虎揮揮手,督戰的兵卒們把第二梯隊的百姓們趕上了戰場。

二百來具雲梯被百姓們抬著向北牆衝去。除了抬梯者,每一架長梯的兩側都有十來人空手跑著,準備隨時替補中箭倒地者。方戈營裡的幾名馬軍也加入了督戰隊伍,剛剛踏上戰場的百姓們有不少被慘烈的場麵嚇得畏縮不前,但來自身邊的無情攻擊迅速改變了這種情形。因為人群裡混了不少昭化和蒼溪的百姓,利州衛的馬兵們多少還念些香火情,多用兵器的長杆敲打威嚇,而張虎的部下們則凶狠了許多,尤其那些甲上已插了幾隻羽箭的騎手,都在用殺戮發泄著他們的憤怒和恐懼。

牆上的守軍立即放棄了對扛包百姓們的攻擊,羽箭向抬梯的百姓們當頭灑下。這時,張虎派出了自己的兩百餘名弓兵。每一名弓兵身旁都有個手持大盾的民壯保護,大半弓兵躲在盾後,開始向城頭進行壓製性射擊——還有一部分,不時將羽箭瞄向那些安全跑到牆下、縮成一團而不敢豎起梯子的百姓們!

雲梯搭得很簡陋,大部分就是簡單的長梯,隻有二三十部頂端安裝了滑輪和搭扣在牆垛上的鐵鉤。等部分雲梯靠到牆下,便該牛有田和寧阿龍們上場了。

牛有田的部下們斜舉小圓盾遮護著要害衝進戰場。當先者身背鋼刀,一手舉盾,一手攀梯向上奮力爬著,身後是一名保護的槍兵,兩丈長槍搭在前人的肩頭向上亂捅一氣,儘量為當先者出更多的安全空間——這些都是軍中的勇士,爬到垛口,便會抓住稍縱即逝的空隙飛身而上,隻要第一個踏上城頭並能活下來,便算立下了與斬將奪旗同等重要的功勳——當先登城!這是大功,從此便可躋身將領階層!

“探身投石!探身投石!”城頭上的軍官們扯破喉嚨聲嘶力竭地喊著。與大多數人腦中的畫麵不同,雲梯並不是疏落間隔著搭靠在牆上,相反,它們會儘可能的緊密槍兵們可以相互支援,登牆的勇士們也可以,同時,牆上的防守者反而會因為擁擠而影響效率。

寧阿龍已經抱起第四塊石頭,向下狠狠地砸去。下麵又是一聲伴著悶響的慘呼,幾乎與此同時,一支羽箭撲麵而至,不過偏了一點點,在阿龍和身旁垛長兩顆腦袋之間不到尺許的空隙裡疾飛而過,兩人都被嚇了一跳。通道隻有五六處,靠上來的雲梯也都集中在這幾處地方、牆上的守軍大多集中在這裡反擊,牆下張虎的弓兵們瞄的也是這裡。

“兀那賊娃子!”剛剛虛驚了滿身冷汗的垛長惡狠狠地罵了句,貓腰從一名死去弓手的旁邊撿起步弓,搭了支箭向外瞄去。剛剛抱起下一塊石頭的阿龍順著他的目光下意識撇了眼……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眼簾!

阿虎邊哭,邊在向城牆跑著,身後不遠處是一架陷在壕裡的雲梯前麵的人中箭後絆倒了後麵的,失去平衡的雲梯一頭衝下壕,後麵的人收勢不住,有幾人被帶下去,阿虎應該是抬著梯子的尾巴,情急之下撒了手正在跑向城牆。

眼看垛長的手指便要鬆開弓弦,寧阿龍想都沒想向旁一撞,口裡喊道“軍爺饒命!那是俺弟弟啊!”

連人帶石頭的慣性把毫無防備的垛長撞了一個跟頭,石頭也脫了手,邊緣蹭在垛長的腿上。“啊!”垛長痛急而呼,“狗殺材你想造反!”氣急敗壞的垛長爬起身,順手操起倚在牆邊的鋼刀便向寧阿龍砍來。阿龍一邊躲閃一邊喊著“饒命啊軍爺!那是俺弟弟不是賊人啊……”

暴怒的垛長哪裡會聽阿龍的分辨——就在剛才,自己親手捅死一個扒著牆頭向下大呼小叫的家夥想把賊人都招呼過來麼?阿龍越躲閃,垛長心中的怒火越盛,大腿外側火辣辣地疼,腳步一個趔趄,伸手扶住了牆,口裡還在罵著,跛著腳向滿臉驚恐的阿龍逼去……

沒想到就在這一瞬,牆外冒出半個人頭,刀光一閃,扶著牆的幾根手指便被斬斷,刀刃在牆上擊得“叮”的一響,垛長顧不得阿龍,回手向剛剛探出的鐵盔劈去。

阿龍知道,等那個賊人被砍翻,下一個便會是自己,沒來得及思考,鬼使神差地一撲,把垛長撞了個跟頭,口裡還是叫著“使不得啊軍爺!”趴在地上的寧阿龍眼前突然落下兩隻濺滿星星點點血跡的戰靴,一柄鋼刀從腦畔紮下,戳在正在掙紮起身的垛長的當胸。寧阿龍驚恐萬狀地抬起頭,領軍突擊的牛有田衝他呲牙一笑道“多謝。”話音未落,揮刀擋開一杆長槍,口裡喊著“人家殺你,便該殺回去啊!”不再理會寧阿龍,向旁邊另一部雲梯附近殺了過去。

寧阿龍側臉看著還沒來得及投下去的肖毛毛的無頭屍,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殺敗了官軍,阿虎便能活命、賊人敗了,阿虎便活不成了!再也沒有了恐懼,撿起垛長的刀,笨拙地揮舞著,口裡哭喊著“鄉親們,彆殺咱的親人啊!”撇了眼城外,再也沒看到阿虎的身影,隻好跟著牛有田幾個向官軍們衝了過去。

守牆的丁壯們本就在恐懼的驅使下機械地向城外投擲著,聽到阿龍的哭喊,紛紛住了手,被守軍鞭打過、殺戮過親人的幾個則紅了眼,撿起地上的刀棒轉身撲向各自的仇人!

這一段牆外冒出越來越多的人頭加入戰團,終於,從未進行過麵對麵白刃血戰的守軍崩潰了,扔下兵器,轉身大呼小叫地逃走……

牛有田的親兵隊殺下馬道,在付出十幾條人命後打開了保寧府的北門。

閬中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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