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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章 製衡(1 / 1)

狼煙晚明!

一百六十六章製衡

屯兵留壩的張虎知道,西南不遠,過了寧羌州便會再次回到川北的廣元,然而,這個方向他絕對不敢去。雖然跑陝西行都司繞了這麼一趟大圈子下來擄獲不少,手下也號稱坐擁十萬之眾,但無論是被閆民望追著砍還是在鞏昌府的敗績,讓所有人心知肚明這些便宜都是撿來的,自己這幫人就是流寇,完全不具備與官軍正兒八經作戰的能力。眼下的核心就是十來個戰兵營,其中一小半是方戈帶領的川軍。川省很可能已經嚴陣以待自不必說,朝天關鐵定比大散關還要難打,再走老路絕然行不通了。現在的自己並不是百戰百勝士氣如虹,川軍思鄉心切,一個不留神,很可能就會有成批逃到官軍那裡去的,哪怕不是綁了自己去換出路,這種事隻要有個開頭的,一哄而散灰飛煙滅是大概率的事。

漢中府靠近四川的一側是大巴山,如果沿著兩省交界一路向東走也不行荒山野嶺,絕對不可能給這麼多人足夠生存的物資,很多地方連路都沒有,困死荒野是遲早的事。

所以,唯一可行的辦法是沿著漢水東進,而且,隻能在漢水南岸行軍——文水、壻(音“續”)水、益水、駱穀水、酉水、子午水……都是由北向南,沒完沒了地流入東西向的漢水。過不完的河,也就是數不儘的障礙和危險。那麼問題來了這些情況既瞞不過漢中府也瞞不過陝省三司,自己的行軍路線就擺在這裡,那些狗官能配合著讓自己順順當當過去嗎?

還真能。

為了繞過虎頭關,張虎向西南沿著沮水沒費多少力氣便渡過了漢水,東進時沔縣牆上的官兵們就那麼眼睜睜地隔河相望看著,沒有做絲毫的反應。然後西鄉、漢陰、直到平利,每一個地方或多或少都會有幾百石糧的繳獲,數量不多,但無形中勾勒出一條路線,讓張虎這夥人無驚無險地走到漢中府的東界,再向前,翻過女媧山就是富庶的湖廣了!

聖天子臉色鐵青地揮舞著鞏昌府的捷報對李世忠吼道“大捷!好一個大捷!若不是東廠傳回的消息,朕又得被陝西三司騙上一回!朕竟是如此薄德麼?他們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君!”

“陛下息怒。”李世忠也是氣憤難耐,“老奴在想,席俊宇那廝狗膽包天,以至於張賊在甘肅鎮一口氣網羅到那麼多流民、那陝西會不會也是如此?前番關盛雲那幫人就是地方上一路不停地‘大捷’報上來,越是大捷賊勢越壯,跑去湖廣險些釀成大禍,幸虧最後受撫。所以老奴把楚經武派出去後又加派了一撥人去陝西。老奴也萬萬沒想到,這陝西三司也竟敢串通一氣陰縱流賊啊!”

“把他們全給朕拿下!朕要親自問問他們天良何在!”

“陛下息怒,此時萬萬不可!”說話的是馬全,他還兼著侍讀官的差遣,今日入值後被聖天子特意留下來。見聖天子震怒,急忙出言勸諫道,“臣懇請陛下三思。陝西行都司已糜爛不堪、陝省亦為三尺之冰,若大動斧鑿,必生大亂。譬如久病之人,身體羸弱不堪,需慢慢調理,禁不得猛藥的啊陛下。”

聖天子發出一聲長歎“唉。你們不說,朕也知道這個道理。朕不是按照馬愛卿的建議,為了避免株連過廣讓刑部把《大明律》都改了麼?朕隻是一時激憤,隨口說說而已。朕現在忍不住地想,各地的官員,是不是都這樣啊?想來應該差不多,充其量就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彆吧?地方上這樣,那朝裡呢?”

死一般的沉默。沒人敢回答聖天子的問題。

“現在張賊已經不擋路了,東廠派人,把席俊宇給朕抓回來!朕猜啊,那廝該不隻是禍亂地方那麼簡單,朝裡應該也有不少瓜蔓,彆交三法司了,就由東廠和錦衣衛來審!陝西那裡也得做些準備,回頭讓吏部選派幾個忠心得力的先派過去,過陣子等他們站住了腳,再好好整治一下。”

“是。老奴遵旨。”李世忠恭恭敬敬地應道。

等眾人退下,聖天子依舊悶悶不樂,隨手拿起幾案上的一本書翻閱起來。看著看著,逐漸入了神,慢慢地,悟出了些道理,兩眼冒出光來。

同為金枝玉葉的宗室,太祖卻欽定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教材藩王子弟們的讀物與所有讀書人的教材毫無二致,都是四書五經之類的儒家經典、除了這些傳統教材,太子則須更加側重研讀《貞觀治要》、《資治通鑒》等專著。朱元璋此舉可謂用心良苦無論是藩王還是帝國精英,你們隻需要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思想的培養、而大明的儲君,則要從小鑽研帝王之術。

聖天子此時無意中拿起的,是前朝首輔張居正為年幼的萬曆皇帝編的《帝鑒圖說》。適時萬曆年僅十歲,考慮到那些大部頭晦澀難懂,張居正便主持編訂了這本圖文並茂而且淺顯易懂的專用教材,裡麵都是些生動的小故事,目的是教導年幼的國君“視其善者取以為師、視其惡者用以為戒”。此書分為上下兩部,上部題名《聖哲芳規》,共選取了八十一則“其善為可法者”的帝王案例;下部名為《狂愚覆轍》,收錄了三十六則“惡可為戒者”的反麵劣行。聖天子隨手拿起翻閱的是下部,草草一翻,恰恰看到《五侯擅權》和《任用六賊》兩篇,不由得心裡一動,於是掩卷閉目長思起來漢朝之患,在宦官外戚、唐之患在藩鎮、宋之患在奸佞……那,本朝之患呢?

宦官麼?前朝的王振、劉瑾,確實看起來權傾朝野,然而,王振死於亂軍、那劉瑾,更是聖天子輕飄飄一句話便束手就擒身受千刀萬剮,哪裡有半點隻手遮天的樣子?

藩鎮麼?算了吧。那些軍頭都快被文官們折騰死了,正三品武將被六品通判啐滿臉唾沫都不敢擦,這等事連宮裡都時有所聞。

奸佞麼?誰是奸佞?那席俊宇肯定算一個!陝西三司的人呢?其他地方的官員呢?朝裡的呢?是不是奸佞姑且不說,那幫文官們確實是太不像話了!

怎麼辦?得有另一股力量去製衡他們——嗯,這股製衡的力量還要緊緊抓在自己手裡!

其實,聖天子此前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直到此刻,茅塞頓開,終於領悟出來一個自認為完美的解決之道,開口換道“廠臣何在?”

“老奴在。”門外侍立的李世忠應聲道。

朝會。

議到張虎之患,左亦直又蹦出來指責閆民望追繳不力有負聖恩,沒想到這日聖天子動了怒,第一個被當場拖下去。喬南星再出班替他辯解,沒等說完,也被錦衣衛拿下。這下所有人都傻了眼,從沒見過聖天子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左僉都禦史王清遠仗著言官領袖的地位,硬著頭皮搬出祖製想來個力挽狂瀾,沒想到聖天子把席俊宇的貪案、以及以前禦史的保舉奏章直接甩在王大人臉上……於是三位並排被按在午門外等著挨板子。

廷杖並不罕見,以前也總是有,甚至有些人就是存心惹怒大皇帝自己找打——不過,大部分時候也就是走個流程事先穿好特製的棉褲,朝服裡麵還墊上厚厚的墊子,錦衣衛們也不是真打,板子落到屁股上以前一頭已砸到地上,聽著熱鬨,挨了幾十板跟沒事人一樣,能連蹦帶跳地在大街上四處吵吵自己“直言敢諫”的英勇事跡。掌刑的幾位功夫據說也練得出神入化,坊間盛傳,同樣是打,有三種效果

一、傷皮不傷骨。可以把表皮拍得血肉模糊,但骨頭一點事沒有,當天晚上就能行走如常——用草紙包上塊豆腐,幾板子下去草紙稀碎,豆腐完好如初。

二、傷骨不傷皮。表麵上看不出什麼異常,但內裡腿骨已經被打斷,落下終身殘疾還算輕的,過些天人死掉也沒什麼稀奇——軟布包上青磚,軟布如常,青磚已被打成齏粉。

三、皮骨都不傷,走個形式。就是現在這般。

還不知大禍臨頭的三位嘴裡兀自喊著“臣無罪”,李世忠陰笑著走過來監刑,一開口幾人便全傻了“來呀,給咱家把幾位大人的褲子扒了著實打!”

血肉橫飛。

最慘的左亦直,李世忠當然要為乾兒子出氣,特意關照之下,老左兩瓣屁股上的肉都被拍飛,直到看到白森森的腿骨,這才停了手。

這個信號太明顯了。當晚就有幾撥人陸續敲開了馬全大人的院門。

《明史》的說法是王振在土木堡之變時被瓦剌亂軍所殺。《明史紀事本末》則說“護衛將軍樊忠者,從帝旁以所持棰捶死振,曰‘吾為天下誅此賊’。”而且,把土木堡之敗的責任全推到王振頭上——挑起瓦剌矛盾、慫恿英宗親征、改道蔚縣耽誤退兵更是直接導致英宗被擒……這種說法廣為流傳,至今被絕大多數人信以為真。然而,是真的嗎?

嗬嗬,當然不是。

看一個簡單的事實。

英宗被也先放回,南宮複辟之後,馬上做了一件事“英宗複辟,顧念振不置(沒人管後事),賜振祭,招魂以葬,祀之智化寺,賜祠曰‘精忠’!”

看到沒,在複辟重登皇帝寶座的第一時間——天順元年(重新登基要改國號),便下詔為王振正名、以香木為其塑像、建旌忠祠祭葬招魂!英宗是土木堡之變的親曆者,先是被也先俘虜、再被景泰帝關了七年隨時擔心受怕被害死、自己的兒子被廢了太子也差點小命不保……如果真是被王振坑得那麼慘,能這麼做麼?!

再看幾個記載王振被抄家,金山銀山,珍寶無數、劉瑾被抄家,金山銀山,珍寶無數、魏忠賢被抄家,金山銀山,珍寶無數……對吧?隻一個小問題這些金山銀山,都到哪裡去了?

結論隻有一個文官們潑臟水瞎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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