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之家!
體育老師的橫空出世,在時時刻刻潛藏著危機的白夜裡,增添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感慨與心酸。
雖然心中覺得離譜又好笑,但白霜行沒放鬆警惕,緊緊盯著講台上那位由九門科目拚接而成的體育老師。
――姑且叫它體育老師吧。
出乎意料地,它筆直站在講台之上,九本教科書同時一顫:“這節課,我們來寫作文。”
同學們愣住。
“老師。”
有人嘗試發問:“寫作文的意思是……在紙上寫,就可以了嗎?”
“當然。”
怪物笑了笑:“不然作文還能怎麼寫?”
“咦。”
白霜行看向監察係統663:“在這場白夜裡,居然有不用實踐的科目嗎?”
腦海中的白裙子小人一動不動,神情木然。
663:……
為什麼不用實踐……它哪裡知道啊!
在它原本的設想中,在體育課上,學生們將被傳送到一座萬分凶險的嶙峋高峰,不僅要時時刻刻注意腳下安全,還要躲避野獸追擊和突如其來的洶湧洪水。
對應體育課的“長跑”、“遊泳”和“耐力”,非常合適。
但現在。
它不得不懷疑,體育老師是在認慫。
連續三節課出了教學事故,三名老師全都慘死當場,要是再來一節同樣驚心動魄的體育課,或許,可能,它也會被白霜行一刀了結。
被一次又一次占用課程後,體育老師已然心淡如菊,沒有那些世俗的渴望,隻求平平安安度過就好。
663:……
前有宿舍鬼怪被連環舉報,後有體育老師摸魚上課,這場白夜裡的反派們,還有能支愣起來的嗎?
“老師。”
季風臨說:“您還沒告訴我們作文的主題和字數範圍。”
體育老師回身看他。
一本本教科書再度開始顫抖,仿佛正在竊竊私語,好一會兒,怪物回答:“主題……就母愛吧,字數不限,讓我滿意就行,記得在下課之前交上來。”
這是個非常籠統的要求。
好幾個學生麵麵相覷。
但沒辦法,茫然歸茫然,體育老師規定了一節課的時間,在下課鈴聲響起之前,他們必須寫完。
教室一時間安靜下來,很快,響起紙頁翻動時的嘩啦輕響,和桑蠶啃葉般的書寫聲。
大概二十分鐘後,一個男生小心翼翼舉起右手:“老師,我寫完了。”
講台上的怪物看上去很是滿意,語氣裡噙著笑:“來,讓我看看。”
“……那個男生是我們班上的語文課代表。”
坐在後桌的陳妙佳小聲解釋:“作文滿分六十,他回回都是五十多。”
中性筆在手指間輕輕一轉,白霜行望向講台。
“母愛”是個很常見的文題,對於高中生而言並不困難。
語文課代表既然敢主動舉手,一定對自己的作文質量很有信心。
男生快步上前,靠近體育老師時,躊躇一下,把手裡的作文本放上講桌。
拚接怪物拿起作文本,低下頭。
它看得很快,從頭到尾完畢,隻用了三十秒鐘。
“嗯……”
體育老師晃了晃腦袋:“我想想,應該給你打多少分呢?”
它聲音很輕,卻引得學生們緊張屏住呼吸。
――體育老師的要求寬泛又模糊,他們不知道什麼才算是讓它滿意的作文,更不知道,一旦無法讓它滿意,會遭到怎樣的處罰。
四下無聲,教室裡的時間仿佛停頓一秒。
緊接著,九本教科書簌簌一動,白霜行聽見九道截然不同的聲音。
它們溶混在一起,讓人聽得不甚清晰,她努力分辨,聽見其中幾道音節。
“看不懂,20!”
“毫無學術性,10。”
“辭藻優美,情感真摯,很好很不錯,50。”
“不感興趣,10。”
當九道嘰嘰喳喳的聲音落下,體育老師點了點頭,拿起講桌上的紅筆。
然後在作文本上寫出一個大大的數字――
30。
隻一刹那,講台上的語文課代表就低呼出聲:“三、三十?!”
台下一片嘩然。
“這是經過我精確計算和仔細考量後得出的結果。”
體育老師的語氣裡多出一絲惋惜:“可惜,這篇作文沒能通過。還剩下點時間,同學你不如重寫一份。”
男生從小到大沒拿過這種低分,一時居然忘了害怕,隻覺得匪夷所思:“老師,我這篇作文的問題在哪?”
怪物垂頭,靜靜看他。
“我也說不清。”體育老師:“可能……感覺不太對?”
它說完看一眼牆上的時鐘,語氣悠然自得:“同學們抓緊時間。如果在下課之前,有誰不能交給我一份滿意的作文,會受到懲罰哦――要稱得上滿意,分數至少得有40吧。”
“……不是吧。”
陳妙佳撓頭:“連他都隻拿了30分……我豈不是連20都沒有?!”
而且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隻剩下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他們怎麼揣摩得出體育老師的喜好?
“我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
沈嬋嘟囔:“讓它滿意……誰知道怪物的思維方式是怎麼樣的?”
話音方落,就聽身旁的凳子動了動。
沈嬋一個激靈,扭頭看去,白霜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張口想說什麼,白霜行揚唇笑笑:“不用擔心,就算作文不過關,也隻是重寫一遍而已。”
在下課鈴聲沒響起之前,他們處於絕對安全的狀態。
她步步上前,靠近體育老師時,怪物往後縮了下身子。
663:……
你有出息一點好嗎?!
“老師,”白霜行禮貌微笑,“我寫完了。”
這一次,體育老師同樣花了30秒鐘進行。
沈嬋情不自禁感到緊張,暗暗握緊手中的筆。
白霜行學習成績很好,作文一直是她的強項。
但從體育老師不久前給出的分數來看,似乎,它並不在意文筆。
作文不看文筆,還能看什麼?
好一陣子,怪物抬頭,拿起桌上的紅筆。
在短短一霎那,沈嬋聽見那幾道嘈雜的聲音。
“不錯,有趣,45。”
“融會貫通,50。”
“這什麼玩意兒?20,友情分,不能更多!”
“出現了我喜歡的描寫,55。”
“……”
“嗯,不錯。”
體育老師點頭:“總分45,再接再厲!”
――45。
陳妙佳微微睜大眼睛。
白霜行究竟寫了多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作文,才能得到那九本書的一致好評?
不對。
準確來說,應該是八本,其中一本覺得這篇作文奇爛無比,隻給了20分。
白霜行笑著道謝,從體育老師手中接過作文本,剛回到座位,沈嬋和陳妙佳就滿心好奇湊上來。
白霜行很大方,把作文本直接遞給她們。
沈嬋翻開第一頁。
標題:雨中的媽媽。
很樸實無華,很言簡意賅。
陳妙佳期待值拉滿,繼續往下看。
從前有個孩子叫角a,有天夜裡角a生病發高燒,媽媽很焦急。
陳妙佳:……?
嗯?這個文風這個主角,好像不太對勁?
由於水汽受到上升運動,在高空凝結形成雲,雲裡的水滴相互碰撞並最終墜落,天上下起了雨。
雨太大了,媽媽攔不到出租車,於是打起雨傘,把角a背在身後,走向醫院。
陳妙佳:……?
好像,忽然出現了非常突兀的物理知識?
醫院修建於1894年的甲午戰爭時期,離家很遠。
媽媽沒有怨言,背著角a穿過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穿過嶙峋起伏的陡崖,穿過九十度直角一樣的高山峽穀,也穿過被地下水溶蝕而成的喀斯特地貌。
陳妙佳:……?
這些奇奇怪怪的曆史知識、數學知識和地理知識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而且這位英雄母親,背著她的角a孩子萬裡大長征去了是吧?!
走著走著,忽然有一輛私家車停了下來。
司機是個外國人,打開車門說:“hi!需要幫忙嗎?”
多虧有他,角a和媽媽順利抵達了醫院。媽媽千恩萬謝,而他擺擺手,說:“不用謝。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從你做起,從我做起,從小事做起。”
陳妙佳:……?
所以英語和政治也沒逃掉嗎?這位媽媽都能萬裡長征了,還要什麼私家車?!
經過檢查,原來角a之所以會發燒,是因為體內的白細胞為了吞噬細菌,不斷增加導致消耗氧氣過重,從而引起了發熱。
陳妙佳:……
她已經不願吐槽。
角a躺在病床上,看著媽媽頭上一根根因為缺少黑色素而生出的白發,那一刻,角a的感恩之情就像正弦函數曲線一樣,洶湧起伏。
多麼偉大的母愛啊!
陳妙佳嘴角輕抽,保持微笑。
所以,誰能告訴她――
角a這種東西怎麼會有媽啊!!!
“很好。”
沈嬋由衷感歎:“不愧是霜霜。”
“體育老師由九門科目的任課老師組合而成,要令它滿意,也就是讓大多數老師同時感到滿足。”
白霜行說:“簡而言之,就是把每個科目的內容放進去,來一場大雜燴。”
她想起自己的唯一一個低分:“不過這樣一來……從語文的角度看,確實連20分都不值。”
所有人都必須在下課之前寫出作文,否則將受到體育老師的懲罰。
白霜行沒有吝嗇經驗,很快把作文傳閱給班裡的其他同學。
“――白霜行同學。”
語文課代表盯著作文看了整整五分鐘,也瞳孔地震了五分鐘,良久,打從心底裡發出感慨:“是個人才。”
多虧有白霜行的大雜燴模板,所有學生都順利通過了體育課。
幸運的是,按照課表安排,接下來是語文數學的連堂課。
語文老師與數學老師雙雙殞命,班主任秦夢蝶推開教室門,通知今天下午全員自習。
自習課沒發生任何變故,同學們終於能得到幾個小時的短暫喘息,有的直接趴在桌上睡覺,有的暗暗討論應該如何從這裡逃出去。
不知不覺,到了放學時間。
沈嬋敏銳察覺到,白霜行下課起身的速度格外快,似乎很想儘快回到宿舍。
她有些好奇:“怎麼了?”
“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白霜行笑笑:“不過有個疑問一直想不通……或許,可以去宿舍裡問問它們。”
沈嬋:“它們?”
夜,宿舍樓。
走廊空蕩無人,寂靜闃然。
一個哭泣著的女孩站在拐角處,長發低垂,掩蓋住大半張臉。
她哭得小聲,脊背不停顫抖,眼淚呈現出刺目的猩紅顏色,一滴滴落在地麵上,綻放出一朵朵詭譎的血花。
然而仔細聽去,她的聲音好像並不是在哭,而是……
無比怨毒的、如同午夜老鼠一樣陰惻惻的冷笑。
忽然,女孩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
她用力咬牙,眼中更顯狠戾。
昨天晚上,她被一個惡毒的人類狠狠坑了一把,不僅沒殺掉那人,還受到了校規的嚴厲處罰。
直到現在,她都元氣大損,虛弱得連行走都難。
不管現在靠近的無辜學生是誰,她都要把對方撕碎嚼爛、酣暢淋漓地發泄昨晚遭到的委屈!
女孩目光漸冷,猛然抬頭。
萬萬沒想到,居然對上一雙熟悉的鳳眼。
有那麼一瞬間,身為一隻令人聞風喪膽的厲鬼,她往後退了一步。
“你還敢來?”
她氣得咬牙切齒:“我今晚一定要――”
話沒說完,就見走廊裡的燈光啪嗒滅掉,走廊陷入一片漆黑。
――不會吧,還來?!
她條件反射地雙腿一軟,但很快,燈光重新亮了起來。
白霜行站在走廊裡,朝她溫和笑了笑。
這家夥……她想乾什麼?
猜不透對方心裡的想法,女孩露出十足警惕的防備姿態。
“我朋友在控製電閘。”
白霜行:“如果再發生和昨晚一樣的事情,你會不會魂飛魄散?”
她有個朋友,在拉電閘。
女孩眼角一抽。
這麼無恥的話,她怎麼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說出來?!
心裡這麼想,女孩還是生出了難以抑製的恐懼。
白霜行所言不假,在這場白夜裡,她並非實力強勁的厲鬼,如果再被校規懲罰一遍……
後果她不敢想象。
“你彆怕,我不是什麼壞人。”
白霜行笑笑:“我今天來,隻是想問你一些問題,隻要你願意配合,燈光就不會滅。”
女孩:……?
在暗中觀察一切的係統663:……?
聽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我不是什麼壞人”?捫心自問,從你用熄燈作為威脅的籌碼起,還配講出這句話嗎???
更讓663感到抓狂的是,白霜行薅完它的積分後,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種全新的薅羊毛方法。
――她開始壓榨宿舍樓裡的鬼怪了。
女孩猶豫再三,冷眼開口:“你要問什麼?”
“第一個問題。”
白霜行說:“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宿舍樓裡?”
“我不知道。”
女孩斬釘截鐵:“我從有意識起,就在這裡了。”
這種與校規內容密切相關的事情,果然不能直接問出來。
白霜行:“第二個問題,知道秦夢蝶老師和校長嗎?他們是否存在矛盾?”
女孩想了想,搖頭:“我隻見過他們幾次,那兩個人,就是很普通的上下級關係。”
“謝謝。”
白霜行笑:“最後一個問題,他們兩個,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怎樣才算古怪?”
女孩偏了偏頭,血淚順著眼角滑落:“都很正常啊。”
她話沒說完,走廊裡的燈光又暗下來。
下一秒重新亮起,眼前恢複光亮。
白霜行還是笑盈盈看著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我們不敢去校長辦公室。”
女孩憤憤,敢怒不敢言:“我們覺得,那裡有什麼東西。”
白霜行一愣:“讓你們這些鬼怪不敢靠近的東西?是好是壞?”
關於校規的內容,其實她已經參透了大半。
但思來想去,總有一個問題得不到解決――
在整個故事裡,校長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她想過職場矛盾,也想過校長代表著學校裡規則的維護者,但現在看來……
在他身上,還隱藏著更多秘密。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隱隱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我不知道。”
女孩皺起臉蛋:“總之就是,讓我們覺得很有壓迫感,隻想遠遠逃開。”
“這樣。”
白霜行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謝謝你。我再去問問其他人。”
和雞飛狗跳的中午不同,今天入夜後,是風平浪靜的美好時間。
值班室裡,宿管阿姨悠閒躺在木椅上,慢慢飲下一口茶,清香撲鼻。
她心情不錯,正打算舒舒服服打個盹兒,忽然,有人敲響了值班室大門。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誰會來。
宿管阿姨抬頭:“請進。”
見到推門而入的學生,她不由一怔。
居然是中午違反校規的不良學生之一,那個一邊笑一邊掉眼淚的小姑娘。
阿姨略感詫異:“同學,怎麼了?”
女孩握緊雙拳,義正辭嚴:“我……我舉報!實名舉報白霜行!”
“是嗎!”
觸犯學校規則的學生絕不能容忍,阿姨正色:“孩子彆怕,那個叫白霜行的同學做過哪些事,你儘管告訴我就好。”
為了讓對方更好地思考,宿管阿姨好心提示:“她是遲到早退,還是忤逆了老師定下的規則,或者是沒把宿舍當成自己的家,到處搞破壞?”
女孩:……
她一下呆住。
白霜行,有違規過嗎?
“呃……”
女孩試探性開口:“那個,她拉了電閘,算嗎?”
“拉電閘?”
宿管阿姨抬頭仰望,房間裡燈火明亮:“電路還好好的……不算破壞吧?”
她話音方落,陡然又聽見一陣敲門聲。
循聲看去,居然還是中午來過的老朋友。
那個一團漆黑的人影。
人影與女孩錯愕對視一眼,很快看向宿管阿姨:“阿姨,我舉報!我實名舉報白霜行!”
“白霜行,怎麼又是白霜行?”
宿管驚訝:“這回她乾什麼了?是遲到早退,還是忤逆了老師,或者是在宿舍裡到處破壞?”
人影:“呃……”
人影撓頭:“她拉了電閘,還以此威脅我,算嗎?”
一句話剛剛說完,就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不斷哭泣著的幽靈淒淒慘慘戚戚:“阿姨,舉報,我實名舉報有人欺負同學――”
它一頓,看向值班室裡的兩個老熟人,荷包蛋淚眼:“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宿管阿姨的表情瞬間嚴肅:“是誰?怎麼欺負人?”
“白霜行。”
幽靈咬牙切齒:“她拉電閘!”
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
拉電閘和欺負人,這兩件事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關聯嗎?
宿管阿姨沉默半晌,猶豫道:“這件事校規管不了,要不……你們仨去把電閘揍一頓?”
一時無言。
三隻擁有相同遭遇的鬼怪彼此相望,無語凝噎,明白了所有。
不止它們,把視角轉到這邊的監察係統663也陷入了沉默。
這哪是鬼怪開會,分明是群羊薈萃。
一隻羊的羊毛薅完了,再逮著另一隻薅,普天之下莫非她土,率土之濱莫非她羊。
哦,差點忘了,它自己也是其中一隻。
想著想著,對於這幾隻不爭氣的小鬼,663號又憑空生出幾分怨念。
在正常的白夜挑戰中,挑戰者們壓根不可能鑽規則的空子,利用隱藏任務刷積分。
結果在這裡,白霜行不僅卡著bug賺了個爽,居然還把專門針對人類設計、對人類而言極度危險的種種規則反向利用、為己所用,通過校規製約鬼怪。
現在倒好,不僅任課老師一個個沒了性命,連鬼怪們都被她逼到不得不前來舉報。
沒錯,它們像剛剛進入校園的小學生一樣,委屈巴巴地來向老師打小報告。
――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