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專門給他撥了五百石糧,派了五十五輛驢車,作為這段時間開路斷後的回報。
裡頭還有三輛車是曹化淳的,曹公公給他幫了不少忙,就送了點獅子營特產,字畫器具什麼的。
反正離開那天,劉承宗達成所願、曹化淳脫離苦海、左光先遠離掙紮,大家都奔向光明的未來,心情都很好。
但離開西寧,對左光先來說不是那麼回事,從離開西寧的第一天起,他的士兵就開始生病。
今天少了個什長、明天缺了個隊長,走到蘭州清點士兵,還剩三百二十人,兵糧還剩二十車。
氣得曹化淳乾脆帶著淨軍不跟他們一起走了,總有士兵想去淨軍看護的車輛摸點東西下來。
後來曹化淳從蘭州找了個將官沿途護送,左光先自己上路,路上兵跑得更厲害了,完全製不住。
走到安定縣的延壽驛,還剩一百多人,五車兵糧怎麼走都走不回寧州。
實在沒辦法,他隻能回西寧找劉承宗要人。
左光先不起來,篤定認為劉承宗往自己隊伍裡派人搞了策反活動。
劉承宗很冤啊。
他苦笑道“我沒留你人,也沒給你使絆子,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左光先不信。
或者說是不願相信。
他的兵跟著他,那麼多苦日子患難與共,沒跑。
帶著幾十車糧草上路,所有士兵都留了十幾斤炒麵,明明有糧了,卻自相崩潰四散逃竄?
他不能接受。
內心裡最後一根稻草驅使他回到西寧,就是想讓劉承宗當麵承認,是他在暗地裡耍了手段,把兵騙走了。
他的兵沒文化,好騙。
左光先長拜不起,腦袋拜在地上,把臉麵深深藏起來。
讓劉承宗有些,有些措手不及,這個遊擊將軍的肩膀在聳動,如果他不是藏著臉偷笑,就是崩潰了。
劉承宗歎了口氣,他能想明白左光先的部隊經曆了什麼。
堅持,對士兵也好、對饑民也好,堅持忍耐是世上最容易的事。
領著吃完還餓的口糧、懷揣對未來的美好盼望,什麼事都不用做,捱著就過去了。
不需要反抗、不需要內心鬥爭、不需要擔驚受怕、不需要改變生活狀態,隻是一如往常。
改變比堅持難得多,一個人能做個好士兵未必能做個好強盜,人們對進入未知領域總是充滿畏懼。
所以隻要沒人帶頭,大多數人都能堅持半死不活。
這麼一比較,賀人龍還是聰明,早早就把曹耀放了。
劉承宗甚至可以想象,哪怕賀人龍不放兵,他這會兒也不會在榆林當兵,很大可能正跟著曹耀落草為寇呢。
劉承宗歎了口氣,等了很久,什麼話都沒說,假裝自己沒看見左光先的肩膀聳動。
直到他平複心情恢複體麵,靜悄悄地擦了擦臉。
他才上前把左光先拽起,迎著左光先感激的眼神道“你出去在我營裡找,我不管是不是你的兵,但凡找到願意跟你走的,我獅子軍一向來去自由,由著你把人帶走。”
走出中軍帳,劉承宗的護兵正在和左光先的家丁聊天,這讓左光先更加羞愧。
因為他的家丁正踩著拴馬樁侃侃而談“苦怕個啥嘛,有糧吃嘛,我家娃娃還在榆林,不然……將軍!”
護兵和家丁隨即立正,當左光先走過身側,家丁心驚肉跳。
直到劉承宗帶左光先走過他們,家丁才看向護兵長長鬆了口氣,抿嘴笑著給自己嘴上輕輕拍上一巴掌,這才跟了上去。
劉承宗對二人談話聽得清清楚楚,對左光先道“你我同路行千裡,我不難為你。”
“你若能找到人,湊夠五百我由著你帶走,還再給你出五百人一月行糧,如果找不到,回去你也不好交差。”
“你是武舉出身,我這也正是用人之際,就讓你家丁持手令騎快馬回去,把你和家丁的家眷都帶過來。”
左光先沒說話。
“你這人沒意思,有什麼好怕的?”
劉承宗搖搖頭道“我這不缺馬,讓他們路上放開了換,快的話年前能回來,慢的話就在韓王府過個年,那有我的兵,沒人動得了他們。”
左光先擰著眉頭想了半天,開口道“你在那邊幾百傷兵,護得住?”
“幾百傷兵誰都打不過。”
劉承宗聽見他反駁,眯眼樂了,說得非常輕鬆且認真“但他們能保韓藩不陷。”
左光先道“是不被他們陷吧?”
“這還不夠?我就問你一件事,我劉獅子不開口,誰敢帶兵進平涼?進平涼韓藩立即失陷。”
劉承宗轉頭對左光先道“除了平涼,要穿過六盤山剩下那幾條路,他們都得繞,所以隻要到平涼,你的家眷就安全了,即使有追兵也追不上。”
左光先不知道。
投奔劉承宗這事,左光先早在劉承宗還是賊的時候,就在腦袋裡閃過。
畢竟賊有糧他沒糧。
但這事本能得讓他抵觸,也就不用往下想了。
可如今仔細想來,這種抵觸還真禁不住細想。
如今說是投賊吧,好像也不是投賊,就算劉承宗是個賊,那四品青海宣慰使司的同知周日強,也是朝廷給的啊。
況且他的士兵還能得了糧食。
“彆這麼墨跡,就一句話,要麼去挑人,挑到挑不到你都走人;要麼你留下給我效力,家丁去接家眷,換個地方打北虜。”
“家眷,真能如大帥所說,安全抵達?”左光先下定決心,抱拳道“若能抵達西寧,我今後就在大帥身邊效力。”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周知州家眷在保定府,接過來還比較難,你家眷在榆林,怕什麼?”
劉承宗在心裡暗自盤算一番,從榆林南下,到魚河堡由賀勇接應,進延安府有塞門千戶任權兒、延安衛參將楊彥昌和種地王高迎祥,進慶陽府合水知縣蔣應昌能幫忙,過了寧州就是平涼。
然後混在韓小王的商隊裡,一路走過來就行了。
順手,可以把李卑的家眷也接過來,徹底安了轉仕獅子軍官銜最高的武將之心。
劉承宗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隻是說道“那事不宜遲,我去找個人寫封信,這兩日就讓你的家丁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