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役使旗軍耕種,幾無成本又不上稅,擅自更改渠道,霸占水利以至民田荒廢。
軍隊連行軍的糧食都沒有,出征青海是想都不要想了,在甘肅占據地利防禦劉賊還能勉強想一下。
由於白貽清老爺所處的這個層次,連尋常地主都很難自然接觸到,更不必說處於甘肅最底層的三劫會成員了,以至於他對底層百姓的感知被鎖住了,根本不知道一潭死水的表象之下,甘肅醞釀著怎樣的波濤洶湧。
他考慮甘肅和元帥府的問題,出發點依然是軍事。
元帥府對大明朝廷在西北的調動情報,有一定的滯後性,但很難說一無所知。
當朝廷調撥陝西軍隊進山西,元帥府得知情報的第一時間就會開始準備戰爭,雙方爆發軍事衝突,也就是板上釘釘。
那麼元帥府隻有三條進攻路線。
西線是繞過祁連山,經山穀或大漠,扣關嘉峪;中線是經祁連山的山脊埡口,翻山越嶺襲擊腹地;東線則是經河口,沿莊浪河向西北進軍。
毫無疑問,西線等於浪費糧草自斷退路,中線等於拋棄重裝備取死之道,隻有東線是正常人、或者說正常軍隊會走的路。
白貽清認為,這場戰爭正在步步逼近,朝廷的國運與他的身家性命,都係於一點——蘭州。
蘭州在朝廷手中,元帥府即使軍隊沿莊浪河北上,輜重隊也難以在圍困甚至攻陷蘭州之前大舉入侵甘肅。
但現在的問題是甘肅到蘭州的路段,莊浪河彙入黃河的河口渡,在河湟大戰後被元帥府占領,截斷了甘肅和蘭州的通道。
所以白貽清才身著便裝,出現在蘭州河口渡西北六十裡的野狐堡,既是深入民間探查沿途防線的軍田、軍兵狀況,也為向元帥府借道渡黃河進蘭州。
沿途都算安全,他隻帶了一名書童和一名車夫兼護衛,沒出現什麼意外,人們對他這種老童生打扮的人缺少興趣。
不過走到這裡,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本以為要在六十裡外的河口再向元帥府借道,卻沒想到隸屬於莊浪衛駐防的野狐堡,悄無聲息的改旗易幟了。
城堡上飄揚的居然是元帥府的赤旗。
這麼重要的事,他這個甘肅巡撫居然一無所知,要不是親自到這來,白貽清還被蒙在鼓裡呢!
沒等他火冒三丈,指使驢車調頭回莊浪衛興師問罪,野狐堡裡的守軍已經出來了,數騎快馬拖著揚塵持弓拈箭,為首頭戴朱漆勇字盔、身著布麵泡釘甲的頭目呼喝著叫他們停下。
一時間白貽清與護衛、書童都像草原上受驚的小兔兒,一動都不敢動。
這倒不怪護衛膽怯,巡撫大人要裝個普通讀書人,那車夫穿鎧甲攜弓刀火槍顯然違背常理,而一個穿布衣持鞭杆的車夫,麵對數名馳騁而來的騎兵,而且是有弓箭的騎兵,顯然是束手無策。
好在有從軍生涯的車夫依然能冷靜運用他的見識,對白貽清低聲道“大人,除了那個領頭的,其他人都不是老兵。”
白貽清低聲問道“那,可以奮力一搏?”
護衛搖搖頭,這種情況跟勇氣、膽量無關,雙方差距太大,根本沒有得手的機會。
白貽清倒也不氣餒,隻是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換了副臉麵,帶著討好神色下車拱手問道“諸位將爺好漢,不知攔下小人,所為何事啊?”
就見那領頭的軍漢在馬背上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對左右輕笑一聲“可算有膽大的敢上前了。”
說罷,軍漢翻身下馬,上前板著臉抱拳,操著一口陝北方言對他問道“瞧你模樣是個讀書人,你從北麵來,可曾遇到有人自稱帥府軍兵,向你索稅?”
白貽清先是回頭看了一眼,北邊是莊浪衛的紅城子,也叫紅城墩,那有個百戶衙門,按說這裡也該是個百戶衙門,但眼下叫人占了。
他搖搖頭道“回將爺的話,北邊的紅城墩是莊浪衛旗軍駐守,小人倒是不曾遇到帥府榷關,敢問將爺,小人若想從此處過關借道入蘭州,不知要納多少關稅?”
所謂關稅,指的是鈔關,民間稱榷關,是主要設立在運河、長江、沿海地區的關稅所,收的是過路費。
野狐堡並非鈔關,但白貽清料想元帥府草寇起家,如今又叫他們的民壯攔下,多半是想收個路費。
戴勇字盔的軍漢聽見這樣的答複,似乎十分滿意,點頭道“算他們識相,那你過去吧。”
“啊?”
白貽清聞言一愣,這跟他想象中不一樣啊。
那軍漢本來已經按著腰刀轉頭扶上馬鞍子準備往堡裡走了,聽他一愣,不禁發出嘲笑,問道“難道你還非想給我們些路費不成,這一路到蘭州都沒稅卡,隻有渡口有個登記,坐船該給艄公錢可不能少。”
“小人自是知道。”
白貽清答了一句,此時他心中已經沒有忐忑與害怕了,這些帥府軍人雖然看起來很凶,倒是沒有害人的意思。
想到此處,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追問道“將爺,攔下小人,是北邊出了什麼事?”
軍漢聞言轉過身不耐煩地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讓你走你就走,怎麼這麼多話呢?”
隨後他卻似乎想到什麼,麵上表情這才稍好了點,指了指身後的野狐堡“我是元帥府在河口東關的百戶,早前這的百戶偽稱帥府軍官,向過往商旅收稅索錢,壞了大帥名聲,叫我帶兵剿了。”
說罷,他上下打量了白貽清一番,道“看你模樣,是個讀書人,想必在蘭州也有些朋友,過去了告訴他們,野狐堡是帥府在莊浪河最北的城堡,從這裡直到河口,俱無稅卡。”
“若遇到有人索稅,必是官軍假扮我等,讓人們不要拒絕,以免其謀財害命,可先給些錢財於他,到野狐堡來找我,我自有辦法將錢財追回。”
白貽清聞言皺眉道“竟有此事?”
軍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說這老頭一皺眉,倒還有點威勢,笑道“你是村裡管事的?想必是很久沒出門,見識也忒短了點。”
“河湟大戰結束,脫伍潰兵逃得漫山遍野,單苦水驛左近山區就有七個自稱元帥府千戶的,還有一個幾十號人手就敢自稱指揮使,劫掠百姓襲擊商旅,到現在都沒剿完,這些你都不知道?”
奶奶的。
白貽清心說壞了,官軍都開始裝賊兵了,賊兵倒在這主持正義了。
------題外話------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