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的軍事負擔並不重,張獻忠畢竟是獨立的首領,即使做了約定,他第一要務也是保全自身力量,像曹文詔那種看著不好打的玩意兒,他不往上湊。
張獻忠其實並沒有很重視承諾,隻不過元帥府像座大山,而且是他唯一能依靠的大山,所以承諾必須重視。
不過在他看來獨自乾掉曹文詔代價太大,他更願意跟其他元帥府軍隊配合,有計劃、有戰術的把這個家夥做掉。
他太需要一個穩定的後方了,其實這兩年他想了很多,在中原腹地站穩腳跟太難。
尤其在劉承宗跑到青海以後,他是陝西群雄裡第一個帶兵往西跑的人,他想進四川,但發現自己能跟左良玉打個有來有回,但確實打不過秦良玉,隻好又退出來。
尤其是剛看見王文秀調過來試圖包圍曹文詔的軍隊,王文秀手下的軍隊已經跟其他陝西首領的軍隊完全不一樣了,兵裝軍備完全自給,因此那時候張獻忠特彆想去西邊,劉承宗地盤的西邊。
劉承宗證明了,人去了外邊也能過得很好啊,他不就帶了一兩萬人跑到青海,這幾年下來不也有模有樣的。
張獻忠太喜歡劉承運了,他知道承運不會打仗,但他也不欣賞會打仗的人,打仗誰不會啊?老子天底下最會打仗,手底下這幫小雜碎都聽老子的,就一定能打勝仗。
他缺的是承運這樣的人,能把後方搞得井井有條,即使明明不會打仗,手下還隻有一群一觸即潰的蒙古人,依然敢不調蘭州軍進河湟,確保如今這個口袋陣的戰略,大局上膽識過人。
要膽量有膽量,要才能有才能,人才!
張獻忠最尊敬人才了,他兩個營的軍隊,除了精兵就是師爺,其他閒雜人等一概不留,什麼是師爺?就是讀書人。
不論童生還是秀才,哪怕是能識文斷字的說書先生,不管你願不願意,隻要叫咱八大王看見,就得把你綁來當師爺,全營軍士吃高粱麵、糜子飯,師爺不行,就算是搶,張獻忠也要給他們頓頓白米白麵,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更是要啥給啥。
為了學習。
張獻忠年輕時候沒機會學習,當捕快又經常接觸讀書人,非常清楚學習的重要性,如今有條件了每天都讓軍中師爺給他講學,很多對旁人來說聽起來昏昏欲睡的東西,他卻聽的津津有味。
因為一樣的東西,對彆人來說沒啥實踐意義,而他能在生活中把這些東西完全用上,他不光自己學,還讓手下的親信將領、義子一起學。
這些東西不能自己一個人,比如禮記上說勸諫,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不聽,則逃之。
很有道理啊,勸諫三次還不聽,說明君臣之間對事情看法有所不同,倆人裡邊肯定有一個大傻瓜,但到底誰才是這個大傻瓜,暫時還不清楚,所以分開再看看。
因此張獻忠發現劉承運這個人才,他又綁不走,就專門把自己幾個義子扔給劉承運,讓他們跟在叔叔屁股後邊端茶倒水,好好學習學習。
後來他才了解到,劉大元帥占下來的地方,比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範圍還要遠。
那可太遠了,告辭!
所以張獻忠最近總往承運身邊湊,湊過去就問“三將軍,你跟咱說個實話,大元帥跟進藏的韃子三兄弟關係到底咋樣?”
承運就知道張獻忠想乾啥,趕緊擺手“那個地方太高了,我哥都沒敢從昌都上去,秉忠哥,你就在河州衛踏實待著吧,那地方爬上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張獻忠聽這話愣住了,瞪著一雙神經質的大眼盯著承運,就好像一頭擇人而噬的老虎。
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捕快,這些年死裡逃生轉戰天下,每天都像這輩子最後一天,就連安穩覺都沒睡過幾天,經常剛紮下營熄火睡覺,突然一骨碌爬起來就下令拔營繼續走。
嚴重缺乏安全感的生活讓他性情變得躁鬱不安,也不光他,他身邊義子、將領幾乎都有這種情況,這種玩意兒是經曆造就的,跟血緣沒啥關係。
隻不過張獻忠太喜歡承運了,居然瞪著劉承運硬生生把自己的躁鬱調整過來,麵色驟然變化,笑道“哈哈,昌都在哪我不知道,但老子打了這麼多年仗,早想歇歇了,死球拉倒!”
承運陪著笑臉,他太熟悉張獻忠身上這種神經質又瘋狂的感覺了,獅子營在陝北轉戰的時候,由他負責傷兵,很多人都這模樣,症狀最明顯的人就是他二哥劉承宗。
有時候精力旺盛、不眠不休、多話好動、容易走神、思維跳脫,經常說著這個就突然想到彆的事;還有些時候像腦子生鏽了一樣,不說、不動、不吃、不睡,情緒低落。
但他二哥不是症狀最嚴重的人,不少人除了那些不太正常的表現,還有更可怕的暴怒、自毀,稍有不如意,就對彆人非打即罵,亦或自毀傾向嚴重,比如他們馮瓤將軍肚子餓的時候,因為一點小事就不想活了。
承運一度認為這是種病,跟人精神上承擔的壓力有關,但他不會治,隻知道這種情況高發於壓力過大的時候,如果壓力能得到釋放,症狀就會減輕。
就比如他二哥,每天舉舉石鎖、出出汗,情緒會好一點,打一場勝仗殺得屍橫遍野,立馬就變成悲天憫人的劉秀才正常版本。
不過看上去,他二哥症狀最嚴重的的時候,都比張獻忠正常狀態輕得多。
對承運來說,這樣的人你惹他乾嘛,對不對?他笑道“既然秉忠哥想找個地方,那就先在河州衛屯著,等我二哥回來,我去跟他說,你放心,天底下這麼多人,我哥最重視陝西的鄉黨,隻要是鄉黨,都能談,沒有什麼不能談的。”
張獻忠也樂了,摩拳擦掌“三將軍也放心,大元帥想讓我殺誰,都能殺,沒有誰是不能殺的!”
正當承運與張獻忠達成基礎協議的同時,河湟的另一頭,劉老爺一臉不爽地奮筆疾書,好不容易今年能在河湟攢下些許家底,二兒子一封信過來,快樂的時光總是這麼地短暫啊!
移民,移民又得吃糧了。
不過對於劉承宗的要求,劉老爺就像劉承宗看見白貽清痛陳甘肅積弊的長信一樣“過去丁口是河湟最大的問題,但現在這個問題不存在,你就說要多少人,不要說一萬戶,是兩萬口的一萬戶,還是三萬口的一萬戶,都能給你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