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崇安一直隨波逐流,不論是在明軍當隊長,還是在察哈爾當小兵,亦或在甘肅重新投軍再當隊長,腦子裡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該乾啥,或者說這輩子要做出什麼長遠打算。
他很少用腦子,身處明軍的大框架裡,他一介武夫的生活本來也不需要用腦子。
不論生活裡出現什麼問題,首級功製度之下,隻要砍幾個彆人的腦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作為獨立的小首領,流落戈壁很需要動腦子,這個時候的何崇安不僅僅是個熟悉底層士兵心態的基層軍官,還是個富有經驗的馬匪頭目。
他很清楚用軍隊那套宣讀軍法條例的法子,對這幫馬匪來說沒用。
軍隊的軍法對付的都是新兵,要的是建立將領至高無上的威望,所以很多時候不說也不解釋,就要個服從。
但這幫馬匪有過從軍履曆的,都是來自各個軍隊的老兵油子;沒有從軍履曆,也都是戈壁灘上劫掠經驗豐富的實操型選手,指望他們像新兵一樣服從那是癡人說夢。
他得將心比心,告訴整個赤斤衛,哈密就算被搶個底朝天,把城屠了,城裡的東西都不能長期供應他們駐紮,所以他們長期的飯票還得是元帥府——將來有大活兒。
為了將來的大活兒,這次先把城裡貴族抄了,抄的時候必須有組織,任何人不能藏私,有紀律不藏私,才能保證整個赤斤衛吃飽,誰要藏私,就彆怪翻臉不認人。
都約好了,用各種文字和畫圈簽了約定,何崇安這才開始準備進城……他沒傻到跟一幫匪徒談誠信,以赤斤衛的人口基數,出現幾十個不把承諾當回事的匪徒很正常。
他拿出約定,就是為了占據大義來殺人。
大義,就是人們即使因為內心私欲而暫不認同,也不敢明白提出反對的道德製高點。
對赤斤衛來說,讓所有人吃飽飯,就是絕對的道德製高點。
攥住大義這件兵器,隻要有人犯法,他就能殺人立威。
在這之後,何崇安做出計劃,把軍隊拉上城,挑出幾支百戶部堵住哈密城,許進不許出,征用了十幾間民房,把貴族全拉過去軟禁起來。
緊跟著就派人把城內外各貴族宅邸、莊園進行查封,一應物資不論有用沒用,統統造冊征用。
最後糧食沒弄到多少,倒是查抄了一大堆器物財貨,而對私藏財貨的士兵,何崇安也沒全殺,隻砍了六個頭、剁了四隻手。
私藏的刑罰,何崇安對處死的數額專門用心計算,把大部分沒靠山的、有靠山但影響不大的統統保了下來,殺的六個人裡,四個是靠山勢力較大,需要降低他們威信;另外兩個沒靠山但私藏數額較大。
其他人,把私藏財貨交出來後,統統拉出來編了百人的先登隊,讓他們戴罪立功。
不過何崇安的實際想法,是有靠山的能削弱羽翼,沒靠山更好,能給他創造施以恩惠的機會。
如此一番工序下來,最後他讓赤斤衛旗軍把有限的酒、肉、糧都分了,士氣大漲,倒是初步有了軍隊的模樣。
至於財貨,則由康良輔派人聯係肅州衛的宋賢,商議能不能在肅州販賣。
宋賢對這消息眉開眼笑,他這邊正發愁呢,肅州的情況與河湟不同,不僅分地在這效果不大,元帥府的均田買賦在這也施行不了。
因為一來肅州是沒那麼多銀子買糧,二來是以肅州衛現有錢財,也根本買不到供應元帥府大軍的糧草。
大元帥又要宋賢在肅州征糧供應軍需,他思前想後,最終決定肅州還是用衛所的製度,也就是種糧衛所收一半。
哪怕天底下哪兒的衛所都不行,但它的土地政策在河西依然是頂好的政策,因為河西的衛所製度不是明初才實行的,它在漢代就實行了,無非那時候名字叫軍屯。
其實是一個意思,土地國有,分給士兵每戶五十畝,種出來交一半糧,剩下一半自己的。
這個政策每朝每代都會拿出來用在邊疆,因為邊疆人少地多,隻不過隨著改朝換代的戰爭烈度升級,內地殘破後也成了人少地多的環境。
到元末明初,早已實質分裂為南人北人兩個民族的漢人在江淮流域融合重塑,在朱元璋的率領下展開狂飆,對燕雲、關陝、雲貴、兩廣的土地發起再征服,使全天下遍布衛所。
這本身就是那個時代北直隸加河南攏共四百萬人,特定曆史環境下的產物。
大明的人口在繁衍,政策順應社會,也改造社會,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宋賢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隻是搬出了老祖宗的那套衛所製度,肅州衛卻立刻倉稟充足了。
就因為在劉承宗入關時的肅州內訌,死了一批人,留下來的肅州像一張白紙,套上衛所製特彆好使。
眼下肅州軍民交了糧,各家依舊留有大量餘糧,宋賢是沒法再征、軍民吃也吃不完、賣又賣不出去,正發愁呢,突然赤斤衛搞來一批貨物,把宋賢高興壞了。
短短數日之內,一批糧草就運到嘉峪關上,讓赤斤衛自己派人領走,剩下的東西他慢慢賣,賣多少給多少。
一下兩邊的燃眉之急都解決了,肅州的軍戶甚至向宋賢反映,他們最急缺的貨物,其實是大糞。
肅州正在施行劉承宗的親田法,今年百姓都嘗到了親田法的甜頭,他們迫切地需要更多肥料,來給其他分區施肥,用以養肥土地。
不過正當他調集人手,打算在嘉峪關外建立第一座肥料堆熟窯時,來自東方的烽火打破了肅州的寧靜,儘管烽火不能傳遞準確軍情,缺少軍卒的肅州衛還是第一時間進入警備狀態,做好向東方禦敵或運送輜重的準備。
隨後曹耀的書信送抵肅州衛,永昌衛的防線被突破了,是曹文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