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數像杜文煥那種彆人行軍他賣馬、彆人打仗他喝花酒的家夥,絕大多數陝西將領的生存環境與地獄無二,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就比如神木參將艾萬年,也是個猛將,陝西鬨旱那年提刀上馬,平叛七年,人不解甲馬不解鞍。
長年累月追逐叛軍於深山巨穀,日飲臟水夜宿野地,人在外麵打著仗,突然聽說米脂老家父母雙亡,打著打著,又聽說兄妹俱死,打著打著,再聽說妻兒同喪,就這仗還得打、賊還得追,有病治不了、有傷養不好。
老艾家是米脂的大戶人家,多少陝西將領沒有他這個家庭條件,可就這條件,艾萬年的父母兄妻死後屍首裝棺停靈,一直平叛到去年才得以告假回家收斂屍首安葬,自己因為常年駐營在外風濕麻木,久坐馬上痔漏脫肛,人天天吐血,沒多長時間可活了。
張應昌就是個類似艾萬年一樣的人物,差彆隻在於他始終在陝西內部平叛,沒像艾萬年一樣跑到山西去;賀人龍也類似,這會兒的平叛將領,彆說能耐了,哪怕運氣差一點都活不到現在。
最後是楊彥昌。
說實話,陳奇瑜一度對延安營非常提防,他不是提防某個人,而是針對整個延安營。
延安營的各級將校好些個來路不明,有的人名字還特彆詭異,跟劉承宗看上去同鄉同宗同輩,作風裝備軍容還好的像假的一樣,這種玩意兒誰能不提防?
不論擱在誰身邊,那都得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的。
但實在大軍壓境用人之際,陳奇瑜處理的手段也必須柔和,隻能謀求分化瓦解,但隨著大半年時間過去,尤其在左良玉、鄧玘、湯九州抵達陝西之後,陳奇瑜仔細思索了一下。
他發現一年前的自己太年輕了,延安營啥問題也沒有,是時代變了。
因為張應昌和賀人龍的表現他都看見了,左良玉和鄧玘他們也都來了。
延安營殺良冒功嗎?沒有,張應昌有。
延安營劫殺富戶嗎?沒有,賀人龍有。
延安營肆意搶掠嗎?沒有,左良玉有。
延安營消極怠戰嗎?沒有,湯九州有。
延安營鼓噪嘩變嗎?沒有,鄧玘有。
而將校來路不明,以上諸營皆有,尤其左良玉和湯九州兩個昌平營、鄧玘嘩變後重新整編的四川營,不少新募將校都直接以諢號示人。
人家延安營軍容好、作風好,這是問題嗎?哦,你張應昌駐軍巉口仨月沒跟元帥軍接戰,今天一大勝、明日一小敗,那戰報怎麼來的就真當我陳奇瑜陳老爺心裡沒數?
你左良玉軍紀大壞,多次擾得地方不得安寧,要不是戶部尚書侯恂力保,能活得輕鬆自在?你鄧玘束伍無能導致軍隊鼓噪嘩變,嘩變完了還沒人敢說話,彈劾的紙片子飛到紫禁城就杳無音訊,那不全賴你同鄉的東閣大學士王應熊庇護?
就因為人家楊彥昌、任權兒這些人上頭沒人,我陳奇瑜就對人家加以鄙視?
更何況他發現這些問題在這個時代都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靜寧州經曆的那些旱災、蝗災、瘟疫和兵災,並非僅限於靜寧州,這些平叛軍隊經過的土地都遭受了這樣的影響。
陝西地界上除了三邊五鎮,哪兒還能供應得起上萬大軍人吃馬嚼?
他們轉戰各地,朝廷的補給常常跟不上,軍隊又補充了許多俘虜的流賊,更沒有練兵整訓的時間,朝廷還一直調他們東征西討,軍隊在征集補給時會做什麼可想而知。
都在勉強維持。
軍隊在勉強剿賊,軍紀敗壞是彆無他法;朝廷在勉強馭軍,眼看軍紀敗壞也不能懲罰,因為仗還沒打完。
實際上朝廷並非無人可用,之所以逮著這幾員大將使勁用,就說因為他們有辦法在領軍打仗的同時籌集糧草,這是人們心照不宣的事兒,犯下的錯都記著呢——等到戰亂稍稍平定,肯定要免了官職擼下來當小兵。
死是大概不會死,崇禎帝對武將最多也就擼下來當小兵,畢竟多事之秋,等有事了還要重給大權再次啟用。
所以對陳奇瑜來說,如今陝西的局勢很明顯。
除了大哥,全是內鬼。
就是說除了他這個五省總督,六個營的軍隊啊,都有可能是內鬼,所有人今天好好的,明天可能就因為一點小事嘩變了、落草了、被劉承宗策反了。
張應昌的兵殺良冒功,敢說嗎?賀人龍仗著同鄉,夜裡偷摸劫掠大戶,搶完了就跟李自成做買賣,敢說嗎?左良玉的兵買東西不給錢還欺負人,敢說嗎?湯九州消極帶兵每次走把營地駐紮在離前線最遠的地方,敢說嗎?鄧玘的兵嘩一下就嘩變了,搶了一遭又收攏起來,不還是沒人說話嘛。
這幫將領有一個算一個回頭都要被擼掉的。
裡頭看起來最不會被策反的就是延安營了,至於說搶搶賀人龍和張應昌,這算啥事嘛,畢竟延安營也得吃飯。
最關鍵的是陳奇瑜不傻,他已經看出來陝西軍隊沒辦法跟劉承宗打大型會戰了,就他手底下這幫英雄好漢,一個對一個,元帥府那幫參將還真不一定是對手。
但一塊上……陳奇瑜覺得勝率很低,要想不出問題,恐怕得讓崇禎爺禦駕親征了。
真等出事的時候,他還得指望著楊彥昌呢,彆的人,陳奇瑜現在一個都信不過。
所以楊鼎瑞一點兒都不擔心陳奇瑜,如果沒旱災蝗災,這仗早打完了,他的手在茶案上向東劃出一條線“這東西有用的地方,是東南。”
晚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