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行軍也分目的、情況。
一般為了爭奪地利進軍,路上可能走得快,士兵也有可能在靠近目標地點十裡、二十裡時穿戴甲胄繼續急行,為的是先搶到地方,然後稍事休息,迎接戰鬥。
在前線正在接敵、目標是支援友軍的時候,急行軍大概率不會穿戴甲胄,或者說隻有少量軍隊穿甲,以此來最大限度保存士兵體力,方便抵達戰場後,直接穿戴甲胄投入戰鬥。
而對於後者來說,塘兵遮蔽戰場的程度越高、偵騎對戰場的感知越強,行軍中穿戴甲胄的士兵就越少——安全嘛。
基於這種常識,祖寬判斷這支規模龐大的援軍最多隻有一半軍隊穿甲行軍就不錯了,所以他做出趁大股援軍急行而來的運動狀態,向他們發起突襲的決定。
遼東騎兵本就訓練有素,又在戰前的興平縣郊外進行劫掠,人馬都吃了飽飯、馬背上還帶著幾天的口,目前士氣非常高昂。
隨著祖寬在行進中下令,由千餘騎組成的龐大馬隊,在馳騁中變換陣型,先分作兩個五百餘騎的大部,又分出十個百騎大隊,大隊再分小隊,更有家丁散騎在各個大隊的間隙中來回穿梭,傳達祖寬的命令。
他的命令很簡單,各把總在奔馳中找到援軍陣線裡無數個破綻,也就是那些不穿鎧甲處於急行軍的牽馬步兵。
然後以手中五個大隊,依次向破綻進行衝擊,一個衝不動就衝擊下一個破綻,下一隊繼續衝擊,直到有一處破綻被衝動、衝開,後麵跟隨的大隊就從破口長驅直入,以擠壓、攪動整個未能站穩的萬人軍陣,把他們徹底擊散擊垮。
這種戰術很莽,表麵上是以寡擊眾,實際在戰術上是以強擊弱。
就比如太師也先對陣明堡宗祁鎮,采用先撤走再回還的策略,衝擊移營中的明軍,一舉打得自相蹂踐。
而在麵對訓練有素的軍隊時,這招兒就不好使了,八旗在遼東就經常莽到移動中的明軍臉上,不是自己被錘崩了、就是拿著巴牙喇花式送人頭。
但這並不能說明後金八旗弱,隻是將領麵對錯誤的對手使用了錯誤的戰術,實際上那些明軍打得不錯的戰役,最後結果都是被後金集結優勢兵力,打、圍、困、耗、衝垮了——能在局部戰場快速集結優勢兵力,本身就是組織能力強大的體現。
張天琳麵對這種情況,很容易就能察覺到祖寬的戰術目的。
因此他迅速集結了車營內的六百騎兵,站在戰車上端著望遠鏡,臉色鐵青地朝援軍陣前望去他在判斷,判斷劉承宗是否需要他的協助。
他這六百騎兵現在可以截擊祖寬,可一旦六百騎兵衝出去,中軍輜重隨時會被端掉,他可沒忘記祖寬的遼東騎兵是一個滿編營,西邊隻有一半兒,東邊的鹹陽方向也有一半,還不知道在哪兒藏著呢。
就這會兒,率領另外一半遼東騎兵的祖大樂其實也抵達戰場了,就在東邊七八裡地的河堤後邊,特彆猥瑣地把戰馬全部伏倒,躲在河堤上觀察戰場呢。
因為中間傳遞消息的原因,祖大樂率領騎兵抵達戰場的時間比祖寬稍晚一點。
就是這個時間差,讓祖寬沒看見劉承宗援軍的時候發起突擊,衝出去了才看見北邊的浩蕩煙塵;而祖大樂抵達戰場的時候,就看見祖寬在突擊,準確的說,是看見祖寬向著浩浩蕩蕩的元帥軍援軍發起突擊。
河堤上的祖大樂本來的想法,是看看局勢如何,祖寬衝、他就一起發起突擊;祖寬如果跑了,他就也先跑,回頭再揍祖寬。
但看到戰場上這一幕,祖大樂臉都綠了你這個家仆狗崽子是真他媽勇啊,癟犢子玩意兒拿老子的祖家兵往劉承宗嘴裡送是吧!
不過張天琳的臉色倒是好起來了。
因為行軍中有塘騎、還有虎賁營的馬科率一千騎在西邊沿途布防,防禦可能出現的祖寬部,所以劉承宗的軍隊在行軍中確實沒多少士兵穿甲,隻有大概四分之一。
但張天琳看見走在最前麵分成四路的前鋒,是高應登那個大營。
唐通正騎著馬在陣前喊話呢,四路大縱隊的牽馬步兵看見敵騎來襲,根本沒人趁這個時間去穿戴甲胄,迅速牽馬往一塊並,都不用整隊,就並成了個大方陣。
一匹匹臥倒的戰馬和抬槍車橫在陣前當掩體,士兵端著一杆杆重銃直接進入瞄準狀態了。
此時祖寬的馬隊也已經小跑著進入四百步的危險距離,開始催馬提速,準備進入衝擊階段,這個距離對快步衝擊的騎兵來說也就一轉眼的事兒。
他眼看著元帥軍迅速結出方陣,原本在心中對於麵對這些訓練有素的敵軍有些忐忑。
但隨後又看見敵人居然拿寶貴的披甲時間,去給笨拙的火槍上彈、引燃火繩,然後擺出個純火槍隊,甚至每隔十幾步,就有個穿袒肩戰袍的軍官一手持雁翎刀、一手握赤色角旗站在側麵。
這讓祖寬直接在馳騁中笑出了聲!
天底下玩火器最好的就是關寧軍,現在的九邊地雷教練、神機營的參將、各地的主將,超過一半兒都是關寧軍出來的。
你方陣一個正麵撐死五六百杆銃,一輪齊射也隻有五六百顆鉛丸,就算每顆鉛丸都命中我的士兵,我還有五百餘騎,沒有重新裝彈的機會,足夠衝到你們無甲士兵麵前大殺四方!
這不是大傻子嗎?
隨後他們進入二百步距離,祖寬部十個大隊的馬兵也依照現在的命令,直接在戰場上鋪成前後兩疊的寬大正麵敵人整個正麵都是破綻啊,直接橫衝過去就能打出個倒卷珠簾!
百步。
先是炮響了,幾門小口徑的獅子炮噴出數百顆鐵子,在硝煙中破出扇麵,飛灑著噴向衝鋒中的騎兵。
戰馬悲鳴中一些騎兵被擊倒,有些馬匹在被擊傷後吃痛人立而起,拒絕再繼續前進,但更多騎兵跑得更快,甚至有些騎兵在明知自己被鐵子撞了一下,仍忍痛伏在馬背上繼續衝擊。
每個人都知道,敵軍沒有穿甲。
每個人更知道,隻有把敵軍衝垮,負傷的他們才能在戰後得到救治。
奔馳的馬蹄旋起土塊,遼東騎兵人人知道即將迎接火槍齊射與縱騎入陣,在緊張與激動交織的情緒下,人人緊握騎矛或腰刀,呼吸粗重。
五十步。
甚至有騎兵已經按捺不住,將靠在肩頭的馬刀指向前方,違背噤聲的軍令發出怒吼。
然後隨著一聲高亢的嗩呐聲,陣前一麵麵赤色小旗揮下,同一時間,一名名重銃手端平了火槍扣動扳機,火繩落下引燃藥室中的引藥,隨即引爆銃膛中的火藥。
砰砰砰砰!
一連串的重銃悶響中,大片硝煙在陣前湧動,每一杆重銃都將一大三小四顆鉛丸噴出銃膛,一時間上千枚彈丸如霰撲向遼東騎兵。
馳騁衝鋒的馬隊直接被打傻了。
成片的戰馬倒斃,成片的戰馬人立,響徹戰場的噪雜嘶鳴與哀嚎聲中,後方的騎兵撞上前麵的馬屁股,前麵的騎兵左右環顧,到處是失去主人的戰馬四散奔逃,人們勒馬站在被逼停的馬隊裡,這才驚覺馬隊在一次齊射中幾乎被削平了。
但前方尚未散去的硝煙裡,仍有條不紊地傳來密集移動的腳步聲,旋即又是如閻王索命般的嗩呐聲響起。
火槍的輪射陣形,輪換結束!
砰砰砰!
方陣正中的高應登望向陣前濃烈的硝煙,雖然目光無法穿透硝煙,但看隻有寥寥數騎從不同方位撞進硝煙,旋即被持騎兵矛與雁翎刀的步兵阻住,隨後轉彎、減速、來不及調頭、馬蹄子犁著土地歪歪扭扭滑進陣裡,被七手八腳的無甲士兵一頓亂剁,心裡也知道敵軍的下場。
開玩笑,老子一杆銃塞四個銃子,對結陣目標有超過百分百的命中率,你們幾條命啊這也敢衝?
高應登轉頭,對身旁剛剛扣好缽胄頓項最後一枚盤扣的唐通笑道“看來他們是沒衝進來。”
說罷,他回首望向陣中已披掛甲胄的數百名塘騎與護兵,抽出腰間佩掛的雁翎刀“傳我將令,擂鼓右翼開陣;唐通,命你引馬兵出擊……傳告全營,今夜吃馬肉火燒!”
片刻後,方陣右翼結陣的重銃手讓開通道,馳騁馬隊在身著袒肩戰袍、持丈八騎矛的唐通率領下以縱隊魚貫而出,向正麵吃夠了槍子兒正在潰散的遼東馬隊發起追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