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變,兵變。
消息傳入總督衙門,洪承疇和俞霄都很淡定。
這種事在寧夏發生,都不值得人為之錯愕。
洪承疇早有準備,抬手解了衣帶,將團領官袍與官帽撇下,自有仆役將之收好,隨即府上官員、胥吏、武弁一道自偏門走小道,朝巡撫標營駐地行去。
為啥朝廷對寧夏軍屯不敢多說,就是因為難辦。
自從葉淇變法,朝廷官鹽被打包賣給兩淮商賈,為國家每年從鹽商那換來百萬兩白銀,充實了國庫收入。
付出代價的是以寧夏為中心的甘肅、延綏、宣府諸邊。
隻不過這代價來得很緩慢,後來人的眼光去看,問題出在葉淇。
但是在當時,寧夏的商屯在變法之後,依然為諸鎮提供了近三十年的口糧來源。
這樣緩慢的變化,在當時很難看見有什麼聯係。
畢竟開中法太成功,它讓延綏那樣產糧極少的地方,在開中商屯的幫助下,使糧價達到可怕的三四錢一石,鎮兵口糧就地低價采買,幾乎無需朝廷京運官銀。
商屯田地不是一下子就不值錢了,換不來鹽引還能賣糧,糧價漸漸高了起來,軍費逐步增加,帝國財政在溫水煮青蛙的局麵下日漸糟糕。
等到人們發現不對,田地已經都成民田,衣食所係,動不了。
隨之敗壞的還有軍隊,邊軍開始逃亡,再吸納新兵,兵額沒變,戰鬥力下降。
在這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讓一部分軍官先富起來,剔菁留蕪之下,使寧夏產生獨特的嘩變優勢。
它跟其他地方嘩變兵變的情況不同。
雖然各鎮都有大量世襲武官掌握財富與軍隊,同樣都是相對封閉的階級小社會,來自上層的刻薄剝削是一樣的,但嘩變和嘩變的情況還是有所不同。
延綏等地是守著窮地方挨餓,士兵對朝廷怨怒不大,鬨起來就為一口吃的,更多時候,人們知道鬨起來也沒吃的,乾脆就不鬨了。
真鬨的,更多是因為長官管理不善,士兵便以下克上,給自己的直屬長官做掉,然後逃跑。
若長官也是好長官,那邊軍的選擇一般是少走彎路,直接開溜,落草!
遼東則直麵鋒鏑,巨大的軍事壓力壓倒一切,人們唯有上下聯結,遼兵固為一體,團結方可存活取勝。
所以遼東的嘩變一般是客軍,因為客餉高,朝廷總發不上。
寧夏的邊軍,則是守著富裕地方挨餓受窮,這種環境令他們怒火衝天。
他們就是一筐浸滿油甚至都泡爛了的木柴,隻要一個火星,這個火星是什麼都沒關係,他們就是要大鬨一場。
拜之亂時,監軍梅國楨就曾做過寧夏兵變的分析。
洪武至嘉靖,寇年年進犯,我年年防備,各軍雖有戰守之勞,無克削之苦。
嘉靖至隆慶,和議既成,不修戰守。各軍雖有克削之苦,而無操練之勞。
如今則,外修和而內欲兼戰,修和則不免仍克削以為媚寇之資,兼戰則徒有操練而無首功之望。
不加矜恤而克削之聞,使之治生不給,發身無階。
無事之時,尚難得其心,用武之日,何以免其怨?
關鍵詞就是怨恨。
寧夏軍隊的遭遇,讓他們對天下就有怨恨,這種怨恨不是具體指向哪個人,而是平等的怨恨一切。
就是明明應該富裕起來,明明應該過上好日子,守著膏腴之地,卻把生活過成一坨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