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
第208章山高路遠,願諸君扶搖直上!(萬字章)
政治如戲劇,朝堂作舞台。
禦門早朝。
當蕭敬扯著嗓子喊出了“議”。清流言官們一窩蜂似的開始攻擊王越。
這麼多年來,王越就是個箭靶子。每逢權臣巨宦倒台,清流言官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準備準備,參王越。
“稟皇上,王越結交奸宦李廣,以七十三之齡認賊作父。毫無廉恥可言!”
“稟皇上,王越依附李廣,覬覦兵權、高位。他這是圖謀不軌,意圖謀反!”
“稟皇上,都察院一百零三名禦史聯名上折,恭請皇上賜死王越!”
“稟皇上,李廣畏罪自殺,王越應陪葬,以儘龜孫之孝!”
言官們侮辱功勳卓著的老王為“龜孫”,明擺著既要殺人,又要誅心。
言官們義憤填膺,吐沫星子亂飛。沒人提及王越在成化朝立下的軍事功勳。
沒人提及若無王越,河套草原如今恐怕是北虜地盤。
沒人提及若無王越,西北豈有二十年安寧。
更沒人提及,若不是王越與汪直在成化朝用鐵與血打下基礎,為大明贏得一個相對安定的外部環境。豈有如今弘治盛世光景?
今日清流言官們來勢洶洶。弘治帝壓力山大。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實在不行,讓王越小杖受大杖走吧。剝奪他的左都禦史賜銜,遣回原籍養老。
就在此時,文官們聽到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諸位大人,稍安勿躁!”
說這話的人,是錦衣衛常屠夫。
吏科都給事中季源高聲質問“常同知,你要為王越說話嘛?難道你是李廣、王越一黨嘛?”
常風哭笑不得,心中暗罵你個小破給事中知道個卵。李廣失勢,是我一手策劃的。
弘治帝也看不下去了“季源,禦門議事要讓人把話說完。不要胡亂攀扯!”
皇帝發話了,季源隻得噤聲。
常風道“諸位大人有所不知。王老都院致仕之後,我們錦衣衛找上了他。委托他辦一件大事。”
季源問“什麼大事?”
常風高聲道“潛伏奸宦李廣身側,清查李廣罪行!”
此言一出,禦門前廣庭嘩然。
左都禦史閔珪狐疑的看了一眼常風“常同知,伱是說王越依附於錦衣衛?”
常風道“錦衣衛與都察院一樣,都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王越幫錦衣衛查奸,何談‘依附’一說?”
“難道錦衣衛在閔都院眼裡,就那麼不堪嘛?”
閔珪自知失言“啊,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說王越是錦衣衛放在李廣跟前的暗樁。總要有個憑證吧?”
“你常同知總不能紅口白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就把壞人說成好人。”
常風早有準備,拿出了那封為王越洗脫罪責的假信。
這個法子,還是常風從成化末年的秋夜往事中得到啟發,想出來的。
常風道“這是弘治九年李廣過壽時,王越寫給李廣的賀壽信。上麵有賀詩三首。我讀給諸位聽。”
常風朗聲讀完了三首肉麻的賀壽詩。在詩中,王越就差直言“李公公您老是我親爹”了。
禦史言官們又開始議論“王越諂媚小人,言辭令人作嘔!”
“王越簡直就是文人之恥!皇上不但應賜死他,還應收回他的景泰二年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蒼天呐!朝堂竟有如此寡廉鮮恥之人。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有靈,恐怕會莫名驚詫。”
常風道“諸位稍安勿躁!這封信乃是米湯顯影信。在信的背麵,王越用米湯寫了一封言辭犀利,辱罵李廣的信!”
言官們麵麵相覷“什麼?常同知不會是開玩笑吧?”
“什麼米湯顯影?空口無憑的”
常風揚了揚手中的信紙,高聲道“我並非信口雌黃。隻需在信紙背麵噴上鹽水,在燭火邊略加烘烤,字跡便能顯影!”
弘治帝吩咐蕭敬“照常風說的做。”
蕭敬命小宦官端來了一碗濃鹽水。他含了一口,噴在信紙背麵。隨後點燃一根紅燭,在燭火旁烘烤了片刻。
蕭敬道“稟皇上,信紙背麵果然有字。”
弘治帝道“念!”
蕭敬朗聲道“李廣,你這個王八蛋!貪財如命的閹貨,弄權作亂的小人我已暗中搜集你橫行不法的證據,待搜集齊全,必公之於眾”
閔珪將信將疑“王越為何要在賀壽信的背麵痛罵李廣?”
常風答“王越是怕李廣倒台後,百官誤會他真是李廣黨羽。這才在賀壽信背麵提筆蘸米湯,痛罵李廣,留作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我這裡還有一封李廣的親筆信。是他倒台前兩天寫給王越的。”
說完常風又從袖中拿出一封信,讀道“王越老賊。你用米湯在賀壽信的背麵辱罵我的事,已被我察覺。等著吧,過幾日我便讓你身首異處。”
信讀完,前廣庭又是一片嘩然。
常風道“還好李廣興建毓秀亭導致宮中歲忌的惡事被太皇太後察覺,皇上罷了他的官職。”
“若李廣多當幾天司禮監秉筆,恐王越將身陷不測之地。”
“王越是智鬥奸宦的大忠臣啊。”
“今日早朝卻被諸位禦史誤解、彈劾。常風不得不為王越鳴不平!”
常風在早朝時有兩個應聲蟲、小迷弟。一個是張延齡,一個是張鶴齡。
張延齡大喊一聲,附和常風“王越,大忠臣哇!”
張鶴齡不甘示弱,扯著嗓子跟著喊“王越,大忠臣哇!”
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一齊跟著高喊“王越,大忠臣哇!”
一時間,“王越,大忠臣哇”的喊聲響徹前廣庭。
閔珪問了常風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證明王越是錦衣衛派在李廣身邊的暗樁?”
常風是錦衣衛的二當家。他說王越是錦衣衛的人,那他就是錦衣衛的人。
常風道“王越的名字寫在衛裡暗樁名冊上。閔都院如果存疑,可以去查名冊。”
弘治帝終於開口“王越是忠是奸,如今已大白於天下。此事不要再議。議下一件。”
常風給兵部尚書劉大夏使了個眼色。
劉大夏心領神會,出班議道“稟皇上,兵部塘報,韃靼小王子向賀蘭山北麓增派兵馬一萬。意圖奪回賀蘭山。”
“西北軍情如火,懇請皇上早定三邊總製人選!”
三邊總製,是大明開國至弘治朝地位最高的疆臣。官諱全稱“總督陝西三邊軍務”。
三邊,指的是陝西、甘肅、寧夏。
這個官有多大呢。它節製河西巡撫、河東巡撫、陝西巡撫、甘肅巡撫、寧夏巡撫。
另節製甘州、肅州、涼州、西寧、寧夏、固原、延綏、神道領、興安九位總兵。
三邊總製既有兵權,又管數省政務。朝廷在西北的十九萬邊軍,全歸三邊總製指揮。
這個職位類似於滿清的撫遠大將軍。當這個官的人,權勢類似於年羹堯。
弘治帝歎了聲“朕命諸卿舉薦三邊總製的人選,諸卿一連舉薦了七人,皆不合朕的心意。”
常風是家臣,沒有資格舉薦封疆大吏。
馬文升看了常風一眼,隨後出班“稟皇上,臣舉薦王越!”
弘治帝道“哦?”
閔珪反對“王越風評太差,汪直得勢他依附汪直,萬安得勢他依附萬安,劉吉得勢他依附劉吉”
馬文升反問“打仗靠的不是風評!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力!”
“要說打仗,滿朝文武有幾人能比得過王越?”
“用不用我提醒下諸位?”
閔珪問“提醒什麼?”
馬文升侃侃而談“天順七年,王越任大同巡撫。到任後繕修器甲,精簡兵卒,七次打退北虜的小規模騷擾。”
“成化三年,王越改任宣府巡撫。隨撫寧侯朱永征討毛裡孩,大獲全勝。”
“成化五年,韃靼部入侵河套,王越率宣府兵增援。在榆林大破韃軍,取得榆林大捷。韃靼望風而逃。”
“成化六年,韃軍萬餘五路入侵延綏。王越破敵於開荒川,再獲大勝。”
“成化九年,滿都魯再侵河套,動用兵馬近十萬,聲勢浩大。河套駐軍幾乎全軍覆沒。”
“又是王越受命於危難之間,率軍前往河套。取得了紅鹽池大捷,殺敵無數。替大明奪回了養馬地。”
“成化十六年,亦思馬因犯邊。先皇命王越為主帥,帶兵迎擊亦思馬因。取得了威寧海大捷。奇襲威寧海的戰例,至今是武科舉常出的題目!”
“成化十七年,韃靼自海東山入寇。王越率軍出大同,於黑石崖大破韃靼。之後因功被先皇晉為太子太傅。”
“按明製,文官不得任武職。先皇為功勳卓著的王越破了例。任命他為前軍都督,提督團營。”
“成化十八年,韃靼入寇延綏,王越帶兵與之鏖戰,得延綏大捷,斬獲頗多,韃靼不敢輕犯延綏,延綏軍民頗得息肩。”
馬文升一口氣將王越在成化朝取得的一係列大捷全都說了一遍。
劉大夏跟他一唱一和“觀兵部戰事底檔,王越乃成化朝軍功第一!先皇也曾有明訓,說王越乃成化朝第一名將!”
馬文升道“三邊總製,沒人比王越更合適。”
最後他亮出了刀子“若滿朝官員誰要是覺得王越不合適,就讓他去當這個坐在火藥桶上的三邊總製,如何?”
一眾文官噤若寒蟬。要說在朝堂上聒噪,他們是行家裡手。要說打仗,他們就是一群小卡拉米。誰也不敢去當西北的統帥。
常風高呼一聲“恭喜皇上得輔國名帥,西北平定,隻在須臾之間!”
張鶴齡道“對對對!王越當了三邊總製,西北就太平啦!青天就有啦!”
張延齡大喊“皇上真是有史以來的第一聖主!皇上知人善任,善用忠臣良將。我大明天下無敵啊!”
事已至此,文官們再反對,也無法阻止王越執掌三邊。
弘治帝道“內閣擬旨,起複王越為三邊總製。率陝西、甘肅、寧夏全部邊軍,直搗賀蘭山,驅逐韃靼北虜!”
站在前廣庭的官員們,無論情願或不情願,此刻也隻能隨大流山呼“皇上聖明。”
按照成化朝之後的軍製,大軍出征,必設監軍一員,由太監充任。提督軍務一員,由心腹大臣充任。借以牽製主帥。
在太監中最有威名的張永主動站了出來,毛遂自薦“賤奴張永不才,願充任監軍,隨王製帥直搗賀蘭山!”
馬文升道“稟皇上,王恕在任時,曾評價張公公為‘壯士張’。依臣看,沒人比他更適合做王越的監軍!”
弘治帝點點頭“準奏!”
就在此時,常風出班“稟皇上,臣常風請求充任提督軍務,隨王製帥直搗賀蘭山!”
常風厭倦了京城之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蠅營狗苟。
熱血男兒,誰不渴望保家衛國、建功邊關、馳騁大漠戈壁?
他決定這一回追隨王越,到西北去,儘一個大明武官應儘的責任。
劉大夏道“稟皇上。錦衣衛指揮同知做提督軍務再合適不過了。能顯示皇上對此次西征的重視。”
弘治帝道“準奏!”
弘治十一年西征賀蘭山的核心統帥班底正式確立。主帥是三邊總製王越,監軍太監張永,提督軍務常風。
弘治帝離開了龍椅。他虔誠的抬頭仰望著蒼天“願列祖列宗保佑。上下一心,將士用命。此次西征能夠大獲全勝。”
散了朝,常風回到了錦衣衛。一方麵他向眾人說了即將擔任提督,隨軍西征的事。
另一方麵他建議指揮使牟斌,在他出京期間,由錢寧暫時取代他,行左同知職權。
值房之內。
徐胖子主動請纓“常爺,這回我要隨你出征。”
常風皺眉“定國公世子是大明最頂級的勳貴之一。你隨軍出征不是小事。我看你還是留在京城吧。”
徐胖子正色道“常爺。你也說我是定國公世子了!我乃中山王血脈!”
“近百年來,徐家人一脈在京師,一脈在南京,當著安逸勳貴,整日裡吃喝玩樂。”
“我老祖中山王的葉子甲,在府裡庫房都放得結了蜘蛛網!”
“太祖高皇帝賜我老祖的飛龍斬雲劍,也有近百年未出過鞘。”
“這一回,就讓我隨你去西北,征戰沙場,縱馬戈壁,證明徐家勇武未消吧!”
常風道“好吧。我向皇上遞折子,讓你當我的副手。”
徐胖子一揮拳“好!”
且說常風在錦衣衛忙了一天,跟錢寧等人交接衛務。
傍晚時分,他回到了家。
劉笑嫣的“夫人關係網”消息靈通。常家人已經得知常風要隨軍西征。
常風一進門,九夫人就抹著眼淚痛罵他“你瘋了吧!姐姐說你主動請求皇上,跟著什麼王老頭去西北打仗。”
“打仗那是好玩的事嘛?是要流血、丟命的!”
敗家小娘們,言不吉也。
常風先是斥責九夫人“婦人之見!你夫君是在辦軍國大事,豈容你多嘴?”
就在此時,一支冷箭“嗖”的一聲飛來!
“啪!”這一箭正中常風左胸!
常風左胸吃痛,心道完了!有刺客!我命休矣!
低頭一看,卻見箭未入肉,而是掉在了地上。這箭根本沒裝箭頭。
他捂著左胸望去,隻見劉笑嫣站在距離他百步的地方,手裡擎著一張弓。
常風憤怒的朝著劉笑嫣大喊“你吃錯藥了?謀殺親夫啊?”
劉笑嫣走到了常風麵前。她沒跟九夫人一般又哭又鬨。
她平靜的說“石都督的夫人說過,戰場上最怕冷箭。你這身飛魚服擋不住箭矢。”
“我得給你淘換一身堅固的盔甲。至少能在百步距離防住箭矢。”
常風赫然發現,他這個錦衣衛指揮同知,明軍的頂級武官之一,家中竟沒有一副盔甲。
常風道“成。你抓緊淘換吧。軍情如火,三天後我就要隨王製帥出征。”
九夫人哭得梨花帶雨。劉笑嫣摟著九夫人“九妹,大丈夫當帶三尺劍,將十萬眾,橫行天下,護佑山河。”
“哦,這是開國元勳開平王說的。”
“咱們當女人的,不能攔著男人精忠報國。走吧,我陪你去臥房。”
夫人和小妾轉身離去。
常破奴跑了過來“爹。你給我起名破奴。這回我也要隨你出征,大破韃奴,建功立業。”
常風摸了摸常破奴的腦袋“好孩子。你有這份誌向是好事。可你還太小了。你跟著去賀蘭山,我得派至少二十個人保護你。”
“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京城吧。”
常破奴有些不服氣“多個猴還多三分力呢。”
常風苦笑一聲“上了戰場,你這個十二歲的少年郎可能還趕不上一隻猴。”
“在京裡跟著李東陽好好讀書。跟著你娘好好練弓箭。等你長大了,就能為國出征,建功立業了。”
劉秉義走了過來“壯壯,彆胡鬨。”
劉秉義上了年紀,頭發花白,已經拄上了拐杖。
常風攙著劉秉義坐下。
劉秉義道“你安心去吧。家裡有我呢。我等著在家裡擺酒,迎接你凱旋而歸。”
常風道“家裡就全仰仗老泰山了。哦對了,我出征的事兒,糖糖不曉得吧?”
劉秉義答“笑嫣還沒來得及告訴糖糖。”
常風叮囑劉秉義“您老和笑嫣替我瞞住消息。糖糖自小讓一群人寵壞了,乖張的很。”
“我怕她跑到皇上、皇後跟前胡鬨,阻撓我參與西征。”
劉笑嫣為了給常風淘換一身合體、堅固、輕巧的盔甲,幾乎動用了自己十多年在貴婦圈積攢的全部人脈。
終於在兵部武庫淘換到了一身極品葉子甲。
這套葉子甲,據說是藍玉取得捕魚兒海大捷時穿過的。藍玉倒台後,鎧甲被沒入兵部武庫,在武庫擺到了如今。
常風試穿了這身葉子甲,頭戴鳳翅抹額冠,吞口獸咬著腰帶。
腰帶之下還有個“吊魚兒”,保護子孫根。
另外遮臂、鐵下裙、銅衛足皆堅固無比。
之前劉笑嫣用硬弓試過了。三十步內弓箭無法穿透這身葉子甲,宛如一個鐵王八殼。
此甲雖堅固,但重量卻很輕。的確是寶甲。
常風穿著鎧甲,在前院走了幾步,感慨“不愧是一代名將藍玉穿過的鎧甲。好東西啊!”
坐在石桌旁的劉秉義欲言又止“藍玉穿過的可不太吉利啊。”
常風笑道“您是說他被殺之事?老泰山多慮了。藍玉被殺是因為恃功而驕,結黨營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