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屋中悚然僵局,莊媯的帕子舉在手裡,半響才悻悻放下,恭謹道“殿下有話,儘管吩咐奴婢。”承瑞溫和中透著疏離,道“太子府擴建,諸事繁冗,你應配合二夫人,多多協理大小事務,如果有不明之處,問問太子妃,仰或問我亦可。”
莊媯呆呆立於旁側,淺笑道“殿下放心,您的話奴婢謹記。”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太子妃才是後院之主,在二夫人之上。兆佳晚晴大鬨,貶去含涼殿時,她欣喜過。莊王廢掉兆佳晚晴三王妃名分時,她希翼過。兆佳晚晴從天而降搬回王府時,她憎恨過。
直到現在,她才看透了,一切不在於兆佳晚晴,而在於她的主子——莊承瑞。
承瑞走到門口,又回身道“稷兒大了,這院落逼仄,建府時你瞧著些,看見喜歡的地方留意著,我讓晚晴賞與你做寢殿。”南小院逼仄,王府人人兼知,但莊媯從未想過搬去更大些的地方。這兒小歸小,卻歸屬太極殿,是承瑞的寢宮,比起二夫人的怡蘭殿,三夫人的椒房殿,反要有臉麵。更何況,她無名無分,又能搬去哪呢?
莊媯鼻尖一酸,幾欲痛哭出聲,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錯,殿下要打要罵要罰,奴婢隻覺感恩,絕無怨念,隻求殿下留奴婢在身邊伺候您”她淒婉哀哀,承瑞憶起小時她與自己作伴,也是極愛哭的女孩子,那時覺她可憐,身份又賤,最擔心有人欺辱她。
承瑞心血來潮,扶住她的手,笑道“誰說你犯了錯?我是想提你的身份。莊稷是我的長子,他的母親理應是太子府的夫人才是。既如此,你好好預備些衣衫裙襪,待太子府建好了,我一並設宴,封你做四夫人。”
除去王妃娘娘的位置,莊媯不敢覬覦,大夫人未進府時,她以為自己會是大夫人,二夫人未進府時,她以為自己會是二夫人,後來三夫人進府了,兆佳晚晴進府了,承瑞都未曾提過給她名分。眼下在她快要死心的時候,承瑞卻忽然說,要封她做四夫人。
莊媯怔忡,眼淚掛在眼角,感覺像踩在雲端上,一出聲響就該跌落。
如意先反應過來,拉住莊媯衣角,眉開眼笑道“夫人,天大的喜事呀,快快謝恩。”待莊媯福身,承瑞已大步離去,遠遠兒笑道“去告訴稷兒,冊封之日允他請同窗進府吃膳。”
莊媯大聲答應,畢恭畢敬行了跪送禮,道“謝太子殿下恩典!”
湖水微漾,岸邊杏花吹落,緋紅的花瓣兒飄在水麵,隨風倒映著綿綿白雲。許是春光倦怠,晚晴懶懶的倚坐在欄杆邊,瞧著幾隻放養的金魚遊來遊去。承瑞踏著傍晚的霞光,信步走到橋頭,一把握住晚晴的細腰,笑道“在想什麼?”
晚晴安心的往後躺著,依偎著,道“沒想什麼。”又問“你從哪來?”
承瑞實話實說,道“回了趟府裡。”他的臉壓在她的肩膀,定定的凝視著她的眼睛,道“近來府中瑣事繁多,累嗎?”晚晴搖頭,道“二夫人與莊媯都是明白人,你的王府有她們守著”承瑞忽的吻在她的臉頰,打斷她的話,笑道“王府也是你的。”
晚晴逗樂了,反手捏住他的下巴,重重親吻他的唇,莞爾道“工事如何了?大約何時落成?”承瑞遲疑片刻,忽而翻開話頭道“我答應冊莊媯為四夫人。”見晚晴笑容全無,忙解釋道“莊稷是我的長子,他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再多的話,說出來也是無用,承瑞住嘴,靜靜的看著晚晴。
晚晴解開鍛綠荷包,抓出一把魚食,丟進湖裡。她不看承瑞,望向唆來唆去的金魚,看著它們為了魚食跳出水麵,你爭我搶。她道“你擔心我生氣?”
承瑞道“擔心。”
晚晴把整包魚食直接丟進水裡,搶食的局麵瞬間變化,金魚們幾乎跳起半米,濺起無數的水花。她冷冷道“你看,我們就像這些魚,為了爭奪你,連命都可以不顧。”承瑞從側麵抱住晚晴,道“你從來不需要搶,我的心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是你的了。”
春風拂麵,帶來十裡花香。
晚晴的聲音飄在風裡,融進香氣裡,淡淡道“我不屑和她們搶。”她抓住承瑞攬在腰間的手心,留戀的握了握,終於掰開,往木橋儘頭走去。
她唯一的錯,大約是愛上了莊承瑞。
立誓九國統一的莊承瑞。
春末初夏的五月,晚晴發現自己已有兩月沒來月信。她一度以為自己有孕,翻了醫書,說有孕婦人愛食酸、反胃等,而她全無征兆,除去身體懶了些,吃睡與平時無恙,遂並未告訴承瑞,想等等再說。況且,她心裡還未做好為人母親的準備,故而憂慮。
六月天已開始炎熱,湖邊小院修在半山,涼風送爽,倒也安然無事。莊媯領著匠人來湖邊小院掛竹簾,先入亭中給晚晴道安。晚晴身穿冰蠶絲袍,躺在藤椅裡,懷裡壓著一柄素白圓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極為閒適舒坦。
莊媯不願見到晚晴,隻立在台階下福身道“給太子妃請安。”
晚晴微微撐開眼,她近來甚覺煩悶,待承瑞亦沒有好臉色,便沒有半點笑意道“早同你說過,沒事誰都不許來這兒。”莊媯忍著羞辱,道“殿下說近來日頭烈,命奴婢領人往窗簷邊換上新的竹簾。”她說完該說的,低著頭,心裡暗暗琢磨,如果晚晴讓她回去,她一句話都懶得說,立刻帶著人回去。等殿下再問,將晚晴的話複述一遍也就完事了。
未料,晚晴竟道“忙你的去吧。”
莊媯愣了愣,屈膝道“是,奴婢告退。”
湖邊小院隻巴掌大地方,若不算前邊的湖泊,大約是南小院的兩倍大。但廊簷曲折,水聲泠泠,寂靜中唯有鳥聲雀躍喧囂。莊媯同二夫人來小院稟過幾回事,每次都在花廳議事,未能四處閒逛。今日撐著辦事,她突然起了心智,一麵盯著工匠們拆簾掛簾,一麵碎步沿著走廊窺視。跨過半尺高的門檻,迎麵可見三間大屋,左邊以梨花木鐫刻的花窗相隔,擺著火炕、桌椅、書櫃,諸多文書高高的碼成了山,可見承瑞日日在此辦公。
而右邊珠簾垂垂,珠子都是圓潤光滑大小相同的珍珠,莊媯常年算賬目,知道一顆上等珍珠大約值二兩銀子,如此小小簾子,最少也要花費百金。計算間,她抬手輕輕一拂,珠簾便發出細碎悅耳的微響。珠簾後擺著六扇玻璃屏風,使她無法看清裡頭景象。她也不敢進去,隻能沿著前廳往裡。最裡麵大約是寢屋罷,莊媯默默念著,忽有人聲道“誰?”
莊媯連忙止步,堆起笑靨道“是我。”
身後之人好似愚笨般道“彆我呀我的,說你的名字。”莊媯隻得轉過頭道“是我,還不認識嗎?”蘭燼立時揚起笑容,道“原來是南小院的莊夫人。”稍頓,不客氣道“這兒是太子和太子妃起居之地,恐怕您最好離遠兒些。”
說來,莊媯的身份與蘭燼一樣,都是奴婢。
莊媯自持有莊稷撐腰,笑道“我是奉殿下之命,過來給”話未完,蘭燼冷眼一橫,寒聲道“殿下讓你來換竹簾,你跑進屋裡做什麼?”說著,朝兩個掃到的丫頭喝道“都瞎了眼麼?見有人進來,也不知道攔著些,若丟了緊要的物件,看我撕了你們的皮!”
她話裡話外,都是說給莊媯聽的。
她自己沒有身份,憑著承瑞的一句諾言,勉強支撐到了今日。她從沒恨過晚晴,卻恨莊媯。明明是同樣的奴婢,為何莊媯卻能為承瑞生兒育女?而且府裡已有傳言,莊媯馬上就要被扶正,做太子府的四夫人,竟然能和齊國、陳國的公主平起平坐了。
莊媯臉色寡白,到底忍氣吞聲,低低道“是我走錯路了。”
言畢,提起裙子快步出去。
晚晴睡意闌珊,遂起身回屋就寢。窗簷上的竹簾已經掛好了,莊媯立在廊下一扇窗一扇窗的仔細檢查。但凡稍有錯漏,即刻命人重掛。晚晴不由頓住腳步,撫柱眺望,看著莊媯教訓工匠,看著她指指點點,看著她抹去額頭的汗水。
蘭燼在旁邊嚼舌,道“方才她竟然走到裡間去了,幸而被我發覺,鬼知道她有什麼壞心。”晚晴驀地有些同情莊媯,如果沒有承瑞,大約她會喜歡做事認真的莊媯。
但世間哪有什麼如果呢。
晚晴斥道“承瑞命她來辦事,她豈敢有壞心?”
蘭燼知道晚晴對自己已有間隙,隻是並未挑明了說,能帶她來湖邊小院,能讓她天天見到承瑞,已是寬宏大量,如此見晚晴生氣,嚇得唇齒一顫,再不敢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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