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已入初夏,天氣陡然發熱,繡房的活計增了數倍,每日都有王公貴族的夫人小姐上門量體製衣。小清跟著巧姐學剪花樣子,雜活瑣事有新雇的小丫頭供眾人使喚。玉窈一身新製的玉覃小涼衫,挽著雙髻,髻旁壓著兩朵薔薇絹花,麵上還撲了一層香粉,肌白,粉嫩。她推開木門進來,巧姐先發笑,絲毫不知避諱道“如何了?尚書大人的孫兒可長得俊美?”
旁側正做活計的繡女都停下動作,七嘴八舌道“玉窈去看親了?”
“老板真厲害,竟然攀上尚書大人了!”
“哎呦,我們繡房可真出大人物了,先有將軍夫人,現在又快有尚書夫人了。尚書大人的孫兒將來肯定也是尚書”
玉窈悻悻擺好繡架,滿臉陰鬱的坐著,道“什麼尚書大人呀,連阿狐將軍一半的模樣都不及,空有一身才學。”小清忽聞阿狐名字,猛地抬起頭,愣愣望著玉窈。
巧姐見狀,用手肘往小清臂膀一推,樂道“你可要小心了,玉窈看上你家情郎了。咦,這幾月怎不見你提他?”阿狐出征之事,閨閣女子哪會注意?即便外頭鬨個天翻地覆,隻要沒打到家門口,她們也懶於理會。
小清眼圈兒微紅,有泫然欲泣之色,道“他去打仗了。”
眾人又是一驚。
玉窈雙手捧著臉頰,半趴在繡架邊,癡癡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道“真是可惜了,阿狐將軍那樣好的模樣,那樣好的才華,文韜武略,怎就被小清搶了先呢?”又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小清,你讓我去慕容府做阿狐將軍的二夫人吧!”巧姐咂舌,撇嘴道“不要臉的狐媚子!”她們玩玩鬨鬨甚為熟稔,故而並不會因口舌之爭而傷了和氣。
小清道“阿狐同我約好了,他不娶夫人。”
“不娶夫人!”
屋中的姑娘們沸騰了,嘰嘰喳喳道“慕容大人是莊國的第一美男子,身份地位又如此尊貴,定有許多王公的女兒想要嫁給他,他如何拒絕得了?”
小清從未想過這些問題,她的心很小很小,在阿狐麵前總是卑微如塵,所以就算阿狐要娶夫人,她也絕對不會阻攔。隻要他高興,她願意做任何事。她道“阿狐說,娶夫人太麻煩了。他有個朋友吳大人,家裡妻妾太多,日日雞飛狗跳,他不喜歡。”
巧姐眼中滿是羨慕,歎道“小清,你真是走了狗屎運!上輩子定是拯救了國家,今生才能嫁給阿狐將軍!”小清驀然眼淚一滾,泣聲道“我已經兩個月沒有他的消息了,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玉窈斂住顏色,寬慰道“小清,你放心吧,阿狐將軍一定會沒事的。”
天色暗了,陽光墜落無蹤,隻有黯淡的一片橙紅色燃在屋頂。繡房裡所有的姑娘都回家了,小清卻還在擺弄花樣子。一想到父母對自己的偏見與侮辱,她心裡就像紮了一根刺,寧願自己清清靜靜的呆著,也不願去麵對他們拚命解釋。
待星光初現,斜月掛在樹梢,小清方慢吞吞的往家裡走。阿狐給她買的小院子與繡房隔得特彆近,轉過兩個路口便到了。平素她隻要走一刻鐘,今日卻走了半個時辰。她深深思念著阿狐,越想越覺得傷心,實在忍不住蹲在路中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好似天昏地暗了似的,渾身都沒有氣力。
風裡傳來腳步聲,小清聽得出,是阿狐的步伐。在阿狐征戰的日子裡,她常常聽見他的腳步聲,可每一次都是她的幻覺。她抬起頭,看見阿狐從飄落的桃花樹下緩緩走來,他身披盔甲,滿臉絡腮胡子,皮膚黝黑似玄鐵,與她夢裡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小清一動不動,失落的垂下臉,眼淚滾落在手背上,自言自語道“林小清,我看你是瘋了!”
阿狐已經走到麵前,低頭望著蹲在地上的小清,嘶啞喚“小清。”
小清依然沒有起身,她反而把臉埋得更深了,緊緊的閉著眼,哽咽道“他不是真的阿狐,都是幻覺,林小清,我看你該吃兩副藥了”阿狐蹲下身,連膝擁住小清縮卷的身體,他的胡須蹭在她的額頭,是酥酥麻麻的疼。他輕輕道“不是幻覺,小清,我回來了。”
緋紅的花瓣在月色下漫天飛舞,小清一抬頭,眼前卻是空無一片。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唯剩她的兩行眼淚。
大楚接連數天的傾盆大雨,雨幕漣漣,六疾館的房屋淹水的淹水,漏頂的漏頂,無數的難民無處可去,擁擠在辦公處的屋簷下。待雨稍停,館中忽有病疾肆虐,數百體弱的老人小孩病殤,因擔心傳染,晚晴命小虎子、大塊頭領著人將屍體抬到山中大坑處焚毀掩埋。
承瑞留在藥房中無所事事,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晚晴不允。
到底,是擔心他被傳染。如果他有萬一,天下勢必大亂。忙至半夜,承瑞方等到晚晴乾完活。她實在太累了,渾身汗濕,就在江無收拾東西的空檔,便已坐在小凳幾上睡著了。承瑞要背她回去,她乍然驚醒,連連將他推開,道“我今日扶了病患,身上臟。”她支撐著身體走到家,沐浴畢,方清清爽爽的坐在床上與承瑞閒話。
看著她累,承瑞心痛,故而哄褆兒,燒茶水,添油燈他都主動做了。
晚晴睡在褆兒旁側,闔眼聽著承瑞在屋中走來走去,很覺安心。她道“你還在做什麼,也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承瑞泡了一大缸子的熱茶,道“近來天氣發熱,我燒點明日早上吃的涼茶”他吹了燈在晚晴身側躺下,還想再說句什麼,一看,晚晴已然熟睡。
窗外月色迷離,有黑影飄過,承瑞低聲喝道“誰?”
衛子離立在門外道“主子,吳學士急件。”承瑞猶豫片刻,看了看晚晴、褆兒熟睡的麵容,到底捋起帷幕,下床吹燃火折子,點了燈,手從窗外伸去。
信中隻寥寥數筆,言齊國偷襲幽州,阿狐領數萬精兵迎戰,慘敗,失蹤於薑山荒野,尋數日了無痕跡。如今糧草不足三日之需,恭請王上旨意,是否退守回莊國?
阿狐征戰沙場數年,從未失過手,可見齊國有備而來,早有預謀。
天未亮,晚晴便已醒來,她看見承瑞端坐在床邊,麵前擺著信紙,似乎一宿未眠。晚晴略略掃了一眼,心中替他憂慮,坐在旁側道“阿狐現在很需要你。”
承瑞滿眼猩紅的望著晚晴,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裡”
晚晴搖了搖茶壺,見裡麵滿盅的水,知道是他為自己預備的,心下感動,道“你安心的去,我能夠保護好自己。如果因為我而使你失去了阿狐,你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你是大莊的王,大莊需要你主持大局。你早知道的,我不是弱女子,也不願做弱女子,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她從桌子底下握住承瑞的手,溫柔道“你先救阿狐,我們之間的事,來日方長。”
承瑞天未亮便離開了大楚,屋中突然少了一個人,晚晴的心也跟著缺了一半。她把褆兒送到令令家中,又把一隻繡著紅色海棠的荷包掛到令令胸口,笑道“裡麵裝的是平安符,你和褆兒一人一個,菩薩會保佑你們健健康康的長大,一生一世都平平安安。”
令令欣喜,從褆兒衣中掏出他的平安符與自己的對比,果然是一模一樣的花案,隻是顏色各異。她高高興興的福身道“謝謝女大夫。”
晚晴拖著疲累的身子往六疾館給難民診病,又給晨字輩的孩子們授課,正是忙碌間,館外遽然闖進來無數的士兵,竟是楚王駕到!晚晴心中一驚,知道身份暴露,一麵往人群中退,一麵慶幸承瑞已經離開。當她走到後院想與江無彙合時,楚王的侍衛已攔在人前,喝道“你就是大莊王後?”晚晴道“哪裡有什麼王後?我是六疾館的女大夫!瞎了狗眼嗎?”言語間,士兵蜂擁而至,又讓出一條路,是楚王和楚益湉騎馬過來。
楚王打量晚晴一番,道“把疏影帶上來!”
疏影曾是三殿下府大夫人楚月錦的貼身嬤嬤,晚晴一聽她的名字,頓覺慌神。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即便是死,她也不能失了清國長公主、大莊王後的臉麵。
楚王高高坐在馬上,冷聲道“是她嗎?”
疏影膽怯的望了晚晴一眼,輕聲道“是,她就是大莊王後兆佳晚晴。”周圍除了士兵,還有眾多的六疾館難民,當他們聽說眼前任勞任怨為自己醫治的女大夫竟然是大莊的王後時,都麵麵相覷。在傳聞中,人們都說莊王殺人不眨眼,弑父奪位。人們還說,莊後身嬌體弱,陰險毒辣,使計殺死了莊王的大夫人楚月錦,差點使莊楚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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