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宮!
寢殿裡燈火忽現,飄嫋渺然,卻是火燭剛剛點起,尚覺昏暗,簾後,有重重疊疊的裙裾邊角,在不安顫動,由那一股幽寒淡香,有經驗的宮人已然知曉,今夜乃是梅嬪侍寢。
皇帝卻毫不憐香惜玉,他凝眸看著滿頭大汗的京兆尹,瞳仁深處如有萬丈深淵,冥黑幽深,不可見底。
“想不到一員大將,沒有戰死沙場,竟是折損於刺客手中!”
元祈拿起“太阿”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京兆尹驚得一顫。
“放心,朕不要你的命——即便把你殺了,柳膺也不能複活!”
皇帝微微嘲諷,在一瞬的沉默後,他將劍交於秦喜——
“封劍!”
秦喜手腳利落,以黃綾赤帶包裹劍身,元祈看也不看他,站起身來,踱到窗前,閉目不已。
京營將軍柳膺,乃是少壯軍人之中,最為知兵善謀的一位,皇帝讓他執掌重兵,衛護天子,實在是信重已極,這樣一位得意臂膀,昔年鏖戰沙場,以奇兵擊退韃靼,卻是何等的風光,今日,竟是死於刺客之手!
京兆尹斟酌著說道“韃靼刺客今犯行此大險,擊殺柳將軍於京中,絕不能任由他們逃出——微臣已經通知九門提督,他已經在派兵警戒,趁著此時黑夜,臣鬥膽請皇上諭旨,等天一亮,就封鎖城門,大搜城中——韃靼刺客與我中原之人,相貌殊多不同,若是仔細搜索,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他說的本是老成中肯之言,卻見皇帝並不回答,臉色反而更加陰沉,不由更是驚異。
元祈想說什麼在,終究還是沉默了,他望著麵露疑惑的臣子,聽著他一口一個“韃靼刺客”,滿腔都是憤怒,卻又無法言說。
元祉!!
皇帝咬牙冷笑,想起靜王那無辜,瀟灑的笑容,恨不能一劍刺去,結果了這心頭大患。
他終究城府深重,片刻之後,便強自冷靜下來。
“將朕的太阿劍封了,於柳將軍靈前,祭奠三日,天明之後,你不能大肆搜捕,而要秘密追查……”
元祈看了眼垂手肅立的京兆尹,繼續道“韃靼可汗素來狡詐,他的手下也必定喜歡故布疑陣,他們麵臨著全城搜捕,定會躲入官兵的死角——因此,城中權貴的宅邸彆館,你要特彆注意!”
京兆尹一聽之下,頭皮發麻,想到要得罪那麼些高官同僚,他心下一沉,然而事到臨頭,顯然是皇帝的雷霆之怒更為可怕,隻得唯唯稱是。
元祈看著他,無聲歎息,他何嘗不知道,以靜王的狡詐如狐,根本不會留下太多破綻,這般布置,卻也隻是亡羊補牢,拾遺補缺罷了。
他低聲說了幾句,便讓京兆尹退下,後者未及喘息,急急出宮布置。
元祈站在窗邊,尤是餘怒未消,他前次運籌帷幄,將漫天謠言扼殺於萌芽之總,更是借著韃靼刺客的名義,鏟除了好些貳臣奸邪,沒想到,靜王的反擊,這麼快便來了,且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身!
此時,簾後傳來壓抑的低喘,仿佛呼吸有些滯礙,元祈楞了一下,才想起美人尚在床塌之上,他有些詫異的問道“你怎麼了?”
梅貴嬪的聲音有些微弱“臣妾有些胸悶,大約是聽了這等血腥之事,有些驚著了……”
元祈命人扶她起來,在從人的簇擁之下,梅貴嬪來到了前堂,隻見她臉色蒼白,幾乎血色全無,一副病弱無力的樣子。
元祈讓她先行在西邊暖閣中歇息,又派了人去請太醫至乾清宮急診,自己仍在殿內踱步。
寂靜的殿中,隻有他焦躁的腳步聲,最後猛的停在門前,再無動靜。
更聲,在沉默的夜色中,顯得驚心動魄,這深宮之夜,宛如被墨染就一般,越發濃黑深暗。已是三更天了。
宮外侍人前來稟報“尚儀大人來了!”
由宮外緩緩而入的少女,麵容如冰雪寒玉一般,眸光流轉間,清冽惑人。
“皇上,這邊人聲喧嘩,卻是出了什麼大事?”
她輕輕問道。
元祈歎了口氣“朕這番,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將這事說了,卻見眼前少女,竟是露出微笑來——
“靜王這招,也算是精妙,不過,皇上也可以如法炮製,讓他有苦說不出。”
晨露款款笑道,低低說了幾句,元祈眼中放出異彩,微微動容道“此計大善!”
他仔細想想,又有些遲疑“這些讓瞿卿去做便可,朕在暗中也有些人手,一向受他統帶,你若是親自參與,總不免凶險。”
“皇上莫不是忘了,我也是江湖草莽出身,這些凶險,原也是家常便飯。”
元祈凝望著她,看入那清冽冰寒的眼中,一句“朕總是擔心你”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