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夜風清明。
雨下大了,雨水嘩啦嘩啦的從瓦片間落下來,在屋簷下形成一片雨簾。
宋弗看著陸涼川的身影沒入雨中。
耳邊響起陸涼川那句
宋弗,你等我回來。
這句話,他說了三次。
流蘇進門,端了一盆熱水,遞上了熱毛巾,看宋弗擦了手,收回帕子,端著盆放在一側,把側麵的窗關上。
“娘娘,今夜有雨,風涼。”
宋弗點點頭“好。”
流蘇過來,伺候著宋弗換了衣裳。
宋弗躺在床上睡下。
流蘇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屋子裡一下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外頭的雨聲太過吵鬨,宋弗如何也睡不著。
她輾轉反側,眼睛盯著頭頂的鮫紗帳,也不知道盯了多久,又坐了起來。
屋子的外間點了小燈,屋子裡有昏暗的小光。
她看向窗外,窗戶已經被關上。
她又看看四周。
她屋子裡陳設簡潔,幾乎沒有什麼東西。
看了一圈,她收回目光,又在床上躺了下來。
睜眼……閉眼……
睜眼……閉眼……
她放鬆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停的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如此循環,反複,再反複。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停止了循環反複,迷迷糊糊的,終於睡著了。
睡夢中,雨聲淅淅瀝瀝,不知道什麼時候,雨似乎小了些。
睡夢中,她不知道夢見了什麼,額頭眉宇緊鎖,整個人看起來都極不安。
她似乎看到了什麼害怕的東西,整個人都在顫抖。
黑暗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這隻手寬大而溫暖,十分堅定有力,緊緊的握著她,讓她的心緒放鬆下來。
她不知道那是誰,卻察覺得到,握著她的手,手心有薄薄的繭。
黎明微光。
陸涼川坐在宋弗的床邊。
城門一開,他便要出城。
但卻沒忍住,在離開之前再來看看她。
那麼多年,他做任何事都會再三考慮。
他活在刀尖上,必須處處小心謹慎。
唯有對宋弗,他處處衝動。
邊境的事,雖然做了萬全的準備,但是戰場上九死一生,說不怕是假的。
他也怕自己有去無回,他也怕刀劍無眼,魂留邊境。
他怕這些年所有的籌謀,都付之一炬。也怕再見一麵,便是永彆。
他來了。
衝動的來見她。
克製著所有不該說的話。
就是來看看她。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心中纖細柔弱無骨的手,緊緊的握住。
他看到了她的害怕,也看到了她的慌張。
原來,宋弗並非像她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運籌帷幄,那樣果決大膽。
她也隻是個十六歲的姑娘,也會恐懼害怕,也會驚慌擔憂。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的安撫她,直到宋弗平靜下來,眉頭舒展。
外頭,從雨中傳來三聲梆子。
陸涼川看向宋弗,緩緩傾身向前,隨著靠近宋弗,他聞到了宋弗身上梨蒼的清香,因為她睡著,這股香氣帶著些許暖意。
美人香,斬人入骨。
陸涼川收回傾身,閉上眼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外頭的梆子又多敲擊了一下。
他睜開眼睛,俯身,偷偷的在她的發間輕輕印下一吻
“宋弗,你等我回來。”
他嘴唇囁嚅,千言萬語都隻化成了這一句話。
雨下大了,嘩啦嘩啦的雨聲,侵入了宋弗的夢裡。
宋弗猛然睜開眼睛,窗外已經天大亮。
雨停了。
窗戶打開了一小半。
屋簷上殘留的雨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石階上。
有風吹來的時候,池塘裡的荷葉,隨風擺動,露水順著荷葉落下來。
“娘娘,你醒了。”
玉珠第一時間過來,掛起了帳子。
宋弗看著窗外“什麼時辰了?”
玉珠“娘娘,還有一刻鐘就巳時了。”
宋弗“流蘇呢?”
玉珠“流蘇出去買梨花酥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宋弗起身,走到屏風後。
玉珠替宋弗換了衣裳,然後又端來熱水洗漱。
早膳喝的是清粥,還有幾碟爽口小菜。
宋弗吃得清淡,每日的吃食,雖然變著花樣,但都以清淡為主。
她吃了一小口,便放下了勺子。
她平日也吃得不多,但都會吃一些,今日卻是半點胃口都無。
玉珠以為宋弗是在等梨花酥,開口道
“娘娘先喝些清粥,流蘇也大概快回來了。”
宋弗看了桌上的吃食一眼,搖了搖頭。
起身走到桌案前,卻什麼也寫不出。
又走到外間去拿了書看,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她走到門口,看著外頭,問玉珠
“雨什麼時候停的?”
玉珠回答“回娘娘的話,大約是卯時一刻。”
“卯時一刻。”
卯時一刻是城門開的時間,也就是說,城門一開,雨便停了。
宋弗走出來,在走廊上站定。
她抬頭望天,頭頂白茫茫的一片。
雖然沒有放晴,天空卻半點都不陰沉。
眼前有雨水從屋簷落下來。
一顆一顆在地上的小水窪裡濺起水花。
宋弗伸手,去接屋簷下的雨水。
突然,發現自己手腕上帶著一隻白玉鐲子。
她嚇了一跳,趕忙收回手,把鐲子收回衣袖中。
往四周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回了屋。
這是一隻水頭極好的白玉鐲。
聽聞先皇後陸氏,最愛玉器,其中以白玉鐲為最。
世人說天下的白玉鐲,都被陸皇後給收攏了。
現在市麵上出一隻水頭好的白玉鐲,皆有市無價。
她身為太子妃,嫁入太子府的時候,宮中也送了一隻,水頭比眼下這一隻差了許多許多。
她的嫁妝裡,也有一隻白玉鐲,水頭很好,花紋也精致,但比不得手上這一隻。
她坐在椅子上,用手默默的撫摸著,感受著手腕上白玉鐲冰涼溫潤的質感。
她知道他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