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少女望著前方的亨利,盛夏時節隻穿著東海岸這邊流行的寬鬆襯衣與輕薄馬甲的賢者走在前方。收在鞘裡的克萊默爾被麻布層層包裹橫著帶在了馬鞍上,米拉的長劍亦是如此。同樣的還有折疊起來的布裡艮地式板甲衣,以及書籍、衣物、還有一些其它雜七雜八的隨身用品。
裝備並不算多,因為商船的載重空間是有限的。如旅行用品等價值並不過高的物品,帶上船的運費都要高於在本地購買新的了,再考慮到氣候的差異,他們也就沒有在帕爾尼拉那邊買上一整個滿滿當當的大包裹,而是輕裝上陣。
女孩注意得到,隨著北上,賢者愈發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
即便是以他的標準而言,說話的次數也少得有些令人在意。
他人口中的說辭和一直以來的接觸,米拉多多少少可以猜得出來蘇奧米爾這個地方對亨利而言有著重要的意義。但二人的關係一向都是如此,無需多言,他覺得有必要的話就會告訴自己。
這並非那種心懷芥蒂仍有距離的感覺,而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關係。
“踏——”亨利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己這位弟子的眼神,但他沒有說些什麼,隻是忽然停在了棧道的中央,抬頭瞥向橫梁上的一塊彩繪盾牌。
周圍其他的行人走過的時候頻頻側目看向小獨角獸,米拉也停了下來,抬頭往上看去。
“拉曼新曆1338年,遵吾皇希格蘇蒙德·沃茨諾裡昂·塞克西尤圖一世之名,為與蘇奧米爾修好而建此棧橋。願兩國友誼長存,正如黑——”米拉皺了皺眉“被挖掉了?”她這樣說道,已有兩百年之久的木盾牌上麵地平線藍的皇家底色褪成了天藍,上方鈴蘭與雛菊的圖案也已經模糊不清,而下麵用剛正的拉曼正體字書寫的文字,在友誼長存這句話以下的部分就變成了純粹的木頭。
儘管七歪八扭,但從痕跡上看來顯然是誰人用木鑿子給直接劃掉,而非時間長遠自然剝落下來的。隻是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卻也沒有被人替換掉或是重新修補,這令她感覺有些疑惑。
亨利的視線停留在了皇帝的名字上麵。
如今已經極少被人使用的拉曼正體,曾經是皇室與大貴族書文的標準字樣。所有的帕德羅西貴族年青男子都必須學習這種正體的書寫,而如今更為流行有著優雅美感的拉曼花體字,在過去則是貴族女性所使用的文字。
正體文書正如它的稱呼一樣,剛硬而又方正充滿一股男子的魄力。可相較起這好看的文字本身,理應鎏金的表麵卻是黯淡又斑駁,顯然自從兩百年前某人在這裡鑿去了那些文字開始,就沒有人再打理過這塊掛板。
既沒有被撤下,卻也沒有被重新修複維護。
賢者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儘管仍舊麵色平靜,但顯然透過這一點也是注意到了些什麼。
“老師?”
“繼續走吧。”亨利開口這樣說著,而後二人三匹重新行動了起來。他們跟在了旅客隊伍的最後方,而身後商船上大嗓門的水手已經開始吆喝讓底下的人將運載的貨物搬運出來。
“踏踏踏”的腳步聲在前方傳來,與旅行者相向而行上來的是碼頭的搬運工,人高馬大的這幾個年輕人穿著的都是蘇奧米爾的傳統服飾。與亨利還有米拉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們不由自主地都瞥向了賢者。
“踏——”年輕人們都停下了腳步。
他鄉歸來的蘇奧米爾年輕人是極少見的,尤其是當他們還瞥見了戰馬上橫掛著用麻布包裹著的長條物時——
“喂——”其中一個身高也有1米89左右,頭上紮著頭巾的年輕人踩著棧板咚咚咚地走向了賢者“你那個。”
“”亨利回過了頭,平靜地注視著對方。
“鎮上可不支持這種東西,彆來鬨事啊。”他這樣說著,使用的是蘇奧米爾的語言,與拉曼語差距甚大的發音和語法讓旁邊的米拉聽得一頭霧水。
“咖萊瓦,彆——”平均身高不低於188的這幾個人當中又有另一個年輕人靠過來開口試圖勸阻,而這位被稱為咖萊瓦的年輕人則是緊緊地抿著嘴用力地搖著頭“彆勸阻我,我就想在這裡挑明。”
“背棄故鄉出去外麵闖蕩,當什麼傭兵拿染血的錢的人,不配回到這裡來。當初你們就是不打算遵守女王的命令才帶著那種東西離開的,最近為什麼又一個個都還想再一次破壞我們的生活嗎!”
咖萊瓦這樣說著,而亨利挑了挑眉毛,整個人都轉過了身。
“噠——”他踩著木質地板,儘管這些當搬運工的蘇奧米爾年輕人個個身形都不比他差上多少,但好幾個人加起來卻都在賢者的氣場麵前落了下風。
“嘖——”傭兵和工人之間還是有著差距的,儘管人高馬大,他們卻始終不是戰士。不想服輸的年輕人們努力地挺直了腰板,賢者張開了口,他們顯得有些緊張,生怕帶頭的咖萊瓦耐不住性子的挑釁導致這些在本地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叛國者忽然決定拿他們祭劍。
亨利張開了嘴,然後忽然吐出來的是又一種米拉陌生的語言
“你們在說什麼?”他問道。
“呃——”年輕的搬運工們麵麵相視。
“抱歉,你們是不是認錯了,我是丹拉索人。”換成了生硬的帶有濃重北方四島口音的拉曼語,亨利撒起謊來麵不紅心不跳。
“啊啊,抱歉抱歉,那那個應該是丹拉索的戰斧吧,咖萊瓦你這家夥。”之前勸阻咖萊瓦的那個年輕人顯然是這幾個人當中的和事佬,他用拉曼語對著亨利這樣說完轉而又用蘇奧米爾語訓斥了一下自己的同夥。
“不耽誤你們了,不過還請注意一下,小鎮裡對於武器的管製是很嚴格的!”年輕人這樣說著,這份圓滑和和氣顯然更加像是帕德羅西人而非蘇奧米爾,這也是這種混合的小鎮當中常有的景象。
“謝謝。”亨利這樣說著,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著下方走去。幾名蘇奧米爾的年輕人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閒聊著朝著商船的方向繼續走去,隻有名為咖萊瓦的那人仍舊是一臉不信的模樣,咬牙切齒地盯著賢者離去的背影。
“踏——”從棧橋上緩緩走下來重新踏上了堅實地麵的一瞬間,米拉將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師。
“為什麼要撒那種謊?”她用亞文內拉語這樣說著。
“減少麻煩唄。”亨利聳了聳肩“你聽不懂但看眼神也該看出來了,他們對克萊默爾這種武器,挺敏感的。”
“嗯。”米拉點了點頭,察顏觀色她本就十分擅長,因而即便聽不懂蘇奧米爾的語言,也還是能夠注意到對方是看見了大劍才停下腳步的事實。
“但之前聽瑪格麗特她在說的,還有其他人的描述,總覺得老師你的劍應該是某種我該怎麼形容。”她思索了一下“像是亞文內拉人的長弓,和丹拉索的戰斧一樣的東西?”
“你是想說是民族的代表性武器嗎。”
“嗯。”她點了點頭。
亨利望著白發的洛安少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看向了麵前的港口。忙忙碌碌的人群來來往往,這裡身材高大的北方人隨處可見,不少都對他倆這邊投來了目光,趁著小獨角獸身上的貴族紋章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亨利用一塊布遮擋住了橫掛著的大劍。
“過去或許是吧,小姑娘。”賢者開口說道,明明是盛夏,但他說出這句話的語氣卻令米拉感覺到一股仿佛秋天已至,落葉飄下之時望著遠天所有的——
一切都回不去了的感覺。
“過去或許是的。”亨利又說了一次,緊接著兩人一並帶著馬匹朝著港口的出口走去。